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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

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

  耕牛無宿草,,倉鼠有余糧。

  萬事分已定,,浮生空自忙,。

  話說天下凡事皆由前定,,如近在目前,,遠不過數(shù)年,預先算得出,,還不足為奇,。盡有世間未曾有這樣事,未曾生這個人,,幾十年前先有前知的道破了,,或是幾千里外恰相湊著的,真令人夢想不到,,可見數(shù)皆前定也,。

  且說宋時宣和年間,睢陽有一官人姓劉名梁,,與孺人年皆四十外了,,屢生子不育,惟剩得一幼女,。劉官人到京師調(diào)官去了,,這幼女在家,又得病而死,,將出瘞埋,。孺人看他出門,悲痛不勝,,哭得發(fā)昏,,倦坐椅上。只見一個高髻婦人走將進來道:“孺人何必如此悲哭,?”孺人告訴他屢喪嗣息,,止存幼女,今又夭亡,,官人又不在家這些苦楚,。那婦人道:“孺人莫心焦,從此便該得貴子了,。官人已有差遣,,這幾日內(nèi)就歸。歸來時節(jié),,但往城西魏十二嫂處,,與他尋一領(lǐng)舊衣服留著。待生子之后,,借一個大銀盒子,,把衣裙鋪著,將孩子安放盒內(nèi),。略過少時,,抱將出來,,取他一個小名,或是合住,,或是蒙住,。即易長易養(yǎng),再無損折了,�,?衫卫斡浫±仙碇裕 比嫒藡D道家心性,,最喜歡聽他的是這些說話,。見話得有枝有葉,就問道:“姥姥何處來的,,曉得這樣事,?”婦人道:“你不要管我來處去處。我憐你哭得悲切,,又見你貴子將到,,故教你個法兒,使你以后生育得實了,�,!比嫒藛柛咝沾竺髞砗孟嘀x,。婦人道:“我慣救人苦惱,,做好事不要人謝的�,!闭f罷走出門外,不知去向,。

  果然過得五日,,劉官人得調(diào)滁州法曹椽,歸到家里,。孺人把幼女夭亡又逢著高髻婦人的說話,,說了一遍,劉官人感傷了一回,,也是死怕了兒女的心腸,,見說著婦人之言,便做個不著,,也要試試看,。況說他得差回來,已此準了,,心里有些信他,。次日即出西門,,遍訪魏家。走了二里多路,,但只有姓張,、姓李、姓王,、姓趙,,再沒有一家姓魏。劉官人道:“眼見得說話作不得準了,�,!弊呋剞D(zhuǎn)來,到了城門邊,,走得口渴,,見一茶訪,進去坐下吃個泡茶,。問問主人家,,恰是姓魏。店里一個后生,,是主人之侄,,排行十一。劉官人見他稱呼出來,,打動心里,,問魏十一道:“你家有兄弟么?”十一道:“有兄弟十二,�,!眲⒐偃说溃骸傲畹苡猩┳恿嗣矗俊笔坏溃骸叭弟婦,,生過了十個兒子,,并無一個損折。見今同居共食,,貧家支撐甚是煩難,。”劉官人見有了十二嫂,,又是個多子的,,讖兆相合,不覺大喜,。就把實情告訴他,,說屢損幼子及婦人教導向十二嫂假借舊衣之事。今如此多子,可見魘樣之說不為虛妄的,。十一見是個官人,,圖個往來,心里也喜歡,,忙進去對兄弟說了,。魏十二就取了自穿的一件舊絹中單衣出來,送與劉官人,。劉官人身邊取出帶來紙鈔二貫答他,。魏家兄弟斷不肯受,道:“但得生下貴公子之時,,吃杯喜酒,,日后照顧寒家照顧勾了�,!眲⒐偃朔Q謝,,取了舊衣回家。

  不多幾時,,孺人果然有了好孕,,將五個月,夫妻同赴滁州之任,。一日在衙對食,,劉官人對孺人道:“依那婦人所言,魏十二嫂已有這人,,舊衣已得,,生子之兆,顯有的據(jù)了,。卻要個大銀盒子,,吾想盛得孩子的盒子,也好大哩,。料想自置不成,,甚樣人家有這樣盒子好去借得?這卻是荒唐了,。”孺人道:“正是這話,,人家料沒有的,。就有,我們從那里知道,,好與他借,?只是那姥姥說話,句句不妄,且看應(yīng)驗將來,�,!狈蚱拚谝苫箝g,劉官人接得府間文書,,委他查盤滁州公庫,。劉官人不敢遲慢,分付庫吏取齊了簿藉,,凡公庫所有,,盡皆簡出備查。滁州荒僻,,庫藏蕭索,,別不見甚好物,獨內(nèi)中存有大銀盒二具,。劉官人觸著心里,,又疑道:“何故有此物事?”試問庫吏,,庫吏道:“近日有個欽差內(nèi)相譚植,,到浙西公干,所過州縣必要獻上土宜,。那盛土宜的,,俱要用銀做盒子,連盒子多收去,,所以州中備得有此,。后來內(nèi)相不打從滁州過,卻在別路去了,。銀盒子得以不用,,留在庫中收貯,作為公物,�,!眲⒐偃擞浽谛睦铮嘏c孺人說其緣故,,共相詫異,。

  過了幾月,生了一子,,遂到庫中借此銀盒,,照依婦人所言,用魏十二家舊衣襯在底下,,把所生兒子眠在盒子中間,。將有一個時辰,才抱他出來,取小名做蒙住,�,?茨呛凶拥紫拢澋糜凶�,,乃是宣和庚子年制,。想起婦人在睢陽說話的時節(jié),那盒子還未曾造起,,不知為何他先知道了,。這兒子后名孝韙,字正甫,,官到兵部侍郎,,果然大貴。高髻婦人之言,,無一不驗,,真是數(shù)已前定。并那件物事,,世間還不曾有,,那貴人已該在這里頭眠一會,魘樣得長成,,說過在那里了,,可不奇么?

  而今說一個人在萬里之外,,兩不相知,,這邊預取下的名字,與那邊原取下的竟自相同,。這個定數(shù),,還更奇哩。要知端的,,先聽小子四句口號:

  有母將雛橫遣離,,誰知萬里遇還時。

  試看兩地名相合,,始信當年天賜兒,。

  這回書也是說宋朝蘇州一個官人,姓朱字景先,,單諱一個銓字,。淳熙丙申年間,主管四川茶馬使,,有個公子名遜,年已二十歲。聘下妻室范氏,,是蘇州大家,,未曾娶得過門,隨父往任,。那公子青春正當強盛,,衙門獨處無聊,欲念如火,,按納不下,。央人對父親朱景先說要先娶一妾,以侍枕席,。景先道:“男子未娶妻,,先娶妾,有此禮否,?”公子道:“固無此禮,,而今客居數(shù)千里之外,只得反經(jīng)行權(quán),,目下圖個伴寂寥之計,。他日娶了正妻,遣還了他,,亦無不可,。”景先道“這個也使得,。只恐他日溺于情愛,,要遣就煩難了�,!惫拥溃骸罢f過了話,,男子漢做事,一刀兩段,,有何煩難,!”景先許允。公子遂托衙門中一個健捕胡鴻出外訪尋,。胡鴻訪得成都張姓家里,,有一女子名曰福娘,姿容美麗,,性格溫柔,。來與公子說了,將著財禮銀五十兩,,取將過來為妾,。福娘與公子年紀相仿,,正是少女少郎,其樂難當,。兩情歡愛,,如膠似膝。

  過了一年,,不想蘇州范家見女兒長成,,女婿遠方隨任,未有還期,,恐怕?lián)w了兩下青春,,一面整辦妝奩,父親范翁親自伴送到任上成親,。將入四川境中,,先著人傳信到朱家衙內(nèi),已知朱公子一年之前,,娶得有妾,,便留住行李不行,寫書去與親家道:“先妻后妾,,世所恒有,。妻未成婚,妾已入室,,其義何在,?今小女于歸戒途,吉禮將成,,必去駢枝,,始諧連理。此白,�,!笨垂俾犝f這個先妾后妻果不是正理,然男子有妾亦是常事,。今日既已娶在室中了,,只合講明了嫡庶之分,不得以先后至有僭越,,便可相安,,才是處分得妥的。爭奈人家女子,,無有不妒,,只一句有妾即已不相應(yīng)了。必是逐得去,,方拔了眼中之釘,。與他商量,,豈能相容?做父親的有大見識,,當以正言勸勉,,說媵妾雖賤,也是良家兒女,,既已以身事夫,便亦是終身事體,,如何可輕說一個去他,?使他別嫁,亦非正道,。到此地位,,只該大度含容,和氣相與,,等人頌一個賢惠,,他自然做小伏低,有何不可,?若父親肯如此說,,那未婚女子雖怎生嫉妒,也不好滲滲癩癩,,就放出手段要長要短的,。當?shù)萌思腋赣H護著女兒,不曉得調(diào)停為上,,正要幫他立出界墻來,,那管這一家增了好些難處的事?只這一封書去,,有分交:錦窩愛妾,,一朝劍析延津,遠道孤兒,,萬里珠還合浦,。正是:

  世間好物不堅牢,彩云易散琉璃碎,。

  無緣對面不相逢,,有緣千里能相會。

  朱景先接了范家之書,,對公子說道:“我前日曾說過的,,今日你岳父以書相責,原說他不過,。他說必先遣妾,,然后成婚,,你妻已送在境上,討了回話然后前進,,這也不得不從他了,。”公子心里委是不舍得張福娘,,然前日娶妾時,,原說過了娶妻遣還的話;今日父親又如此說,,丈人又立等回頭,,若不遣妾,便成親不得,。真也是左難右難,,眼淚從肚子里落下來,只得把這些話與張福娘說了,。張福娘道:“當初不要我時,,憑得你家。今既娶了進門,,我沒有得罪,,須趕我去不得。便做討大娘來時,,我只是盡禮奉事他罷了,,何必要得我去?”公子道:“我怎么舍得你,?只是當初娶你時節(jié),,原對爹爹說過,待成正婚之日,,先行送還,。今爹爹把前言責我,范家丈人又帶了女兒住在境上,,要等了你去然后把女兒過門,。我也處在兩難之地,沒奈何了,�,!睆埜D锏溃骸版耸琴v輩,唯君家張主,。君家既要遣去,,豈可強住以阻大娘之來?但妾身有件不得已事,,要去也去不得了,�,!惫拥溃骸坝猩醪坏靡咽拢俊睆埜D锏溃骸版砩弦褢训糜性�,,此須是君家骨血,。妾若回去了,他日生出兒女來,,到底是朱家之人,,難道又好那里去得不成?把似他日在家守著,,何如今日不去的是,。”公子道:“你若不去,,范家不肯成婚,可不擔閣了一生婚姻正事,?就強得他肯了,,進門以后必是沒有好氣,相待得你刻薄起來,,反為不美,。不知權(quán)避了出去,等我成親過了,,慢慢看個機會勸轉(zhuǎn)了他,,接你來同處,方得無礙,�,!睆埜D餂]奈何,正是:

  人生莫作婦人身,,百年苦樂由他人,。

  福娘主意不要回去,卻是堂上主張發(fā)遣,,公子一心要遵依丈人說話,,等待成親。福娘四不拗六,,徒增些哭哭啼啼,,怎生撇強得過?只得且自回家去守著,。

  這朱家即把此情報與范家,。范翁方才同女兒進發(fā),晝夜兼程,,行到衙中,,擇吉成親,。朱公子男人心性,一似荷葉上露水珠兒,,這邊缺了,,那邊又圓。且全了范氏伉儷之歡,,管不得張福娘仳離之苦,。夫妻兩下,且自過得恩愛,,此時便沒有這妾也罷了,。

  明年,朱景先茶馬差滿,,朝廷差少卿王渥交代,,召取景先還朝。景先揀定八月離任,,此時福娘已將分娩,,央人來說,要隨了同歸蘇州,。景先道:“論來有了妊孕,,原該帶了同去為是。但途中生產(chǎn),,好生不便,,且看他造化。若得目下即產(chǎn),,便好帶去了,。”福娘再三來說:“已嫁從夫,,當時只為避取大娘,,暫回母家,原無絕理,。況腹中之子,,是那個的骨血,可以棄了竟去么,?不論即產(chǎn)與不產(chǎn),,嫁雞逐雞飛,自然要一同去的,�,!敝炀跋仁鞘嘶轮腥耍贿@女子把正理來講,也有些說他不過,,說與夫人勸化范氏媳婦,,要他接了福娘來衙中,一同東歸,。范氏已先見公子說過兩番,,今翁姑來說,不好違命,。他是詩禮之家出身的,,曉得大體,一面打點接取福娘了,。怎當?shù)茫禾煊胁粶y風云,,人有旦夕禍福!朱公子是色上要緊的人,,看他未成婚時,,便如此忍耐不得,急于取妾,,以致害得個張福娘上不得,,下不得,豈不是個喉急的,?今與范氏夫妻,你貪我愛,。又遣了張福娘,,新?lián)Q了一番境界。把從前毒火多注在一處,,朝夜探討,。早已染了癆怯之癥,吐血絲,,發(fā)夜熱,,醫(yī)家只戒少近女色。景先與夫人商量道:“兒子已得了病,,一個媳婦,,還要勸他分床而宿。若張氏女子再娶將來,,分明是油鍋內(nèi)添上一把柴了,。還只是立意回了他,不帶去罷,。只可惜他已將分娩,,是男是女,這里我朱家之后,舍不得撇他,�,!本跋鹊溃骸皟鹤酉眿D,多是青年,,只要兒子調(diào)理得身體好了,,那怕少了孫子?趁著張家女子尚未分娩,,黑白未分,,還好辭得他。若不日之間產(chǎn)下一子,,到不好撇他了,。而今只把途間不便生產(chǎn)去說,十分說不倒時,,權(quán)約他日后相接便是,。”計議已定,,當下力辭了張福娘,,離了成都。歸還蘇州去了,。

  張福娘因朱家不肯帶去,,在家中哭了幾場。他心里一意守著腹中消息,。朱家去得四十日后,,生下一子。因道少不得要歸朱家,,只當權(quán)寄在四川,,小名喚做寄兒。福娘既生得有兒子,,就甘貧守節(jié),,誓不嫁人。隨你父母鄉(xiāng)里百般說諭,,井不改心,。只績紡補紉,資給度日,,守那寄兒長成,。寄兒生得眉目疏秀,不同凡兒,,與里巷同伴一般的孩童戲耍,,他每每做了眾童的頭,,自稱是官人,把眾童呼來喝去,,儼然讓他居尊的模樣,。到了七八歲,張福娘送他上學從師,,所習諸書,,一覽成誦。福娘一發(fā)把做了大指望,,堅心守去,,也不管朱家日后來認不認的事了。

  且不說福娘苦守教子,,那朱家自回蘇州,,與川中相隔萬里,彼此杳不聞知,。過了兩年是庚子歲,,公子朱遜病不得痊,嗚呼哀哉,。范氏雖做了四年夫妻,,到有兩年不同房,寸男尺女皆無,。朱景先又只生得這個公子,,井無以下小男小女,一死只當絕代了,。有詩為證:

  不孝有三無后大,,誰料兒亡競絕孫?

  早知今日凄涼景,,何故當時忽妾妊!

  朱景先雖然仕宦榮貴,,卻是上奉老母,,下?lián)峁严保ハ戮疅o兒孫,,光景孤單,,悲苦無聊,再無開眉歡笑之日,。直到乙已年,,景先母太夫人又喪,景先心事,,一發(fā)只有痛傷,。此時連前日兒子帶妊還妾之事,,盡多如隔了一世的,那里還記得影響起來,?

  又道是無巧不成話,,四川后任茶馬王渥少卿,聞知朱景先丁了母優(yōu),,因是他交手的前任官,,多有首尾的,特差人貴了傅儀奠帛,,前來致吊,,你道來的是甚么人?正是那年朱公子托他討張福娘的舊役健捕胡鴻,。他隨著本處一個巡簡鄒圭到蘇州公干的便船,,來至朱家。送禮已畢,,朱景先問他川中舊事,,是件備陳。朱景先是個無情無緒之人,,見了手下舊使役的,,偏喜是長是短的婆兒氣消遣悶懷。那胡鴻住在朱家了幾時,,講了好些閑說話,,也看見朱景先家里事體光景在心,便問家人道:“可惜大爺青年短壽,。今不曾生得有公子,,還與他立個繼嗣么?”家人道:“立是少不得立他一個,,總是別人家的肉,,那里煨得熱?所以老爺還不曾提起,�,!焙櫟溃骸凹偃绱鬆斄舻靡还烧婀茄谑郎希蠣斚矚g么,?”家人道:“可知道喜歡,,卻那里討得出?”胡鴻道:“有是有些緣故在那里,,只不知老爺意思怎么樣,。”家人見說得蹊蹺,,便問道:“你說的話那里起,?”胡鴻道:“你每豈忘記了大爺在成都曾娶過妾么,?”家人道:“娶是娶過,后來因娶大娘子,,還了他娘家了,。”胡鴻道:“而今他生得有兒子,�,!奔胰说溃骸八麆e嫁了丈夫,就生得有兒子,,與家有甚相干,?”胡鴻道:“冤屈!冤屈,!他那曾嫁人,?還是你家?guī)サ姆N哩!”家人道:“我每不敢信你這話,,對老爺說了,,你自說去!”

  家人把胡鴻之言,,一一來稟朱景先,。朱景先卻記起那年離任之日,張家女子將次分娩,,再三要同到蘇州之事,,明知有遺腹在彼地。見說是生了兒子,,且驚且喜,,急喚胡鴻來問他的信。胡鴻道:“小人不知老爺主意怎么樣,,小人不敢亂講出來,。”朱景先道,,“你只說前日與大爺做妾的那個女子,,而今怎么樣了就是!”胡鴻道:“不敢瞞老爺說,,當日大爺娶那女子,,即是小人在里頭做事的,,所以備知端的,。大爺遣他出去之時,元是有娠,。后來老爺離任得四十多日,,即產(chǎn)下一個公子了,。”景先道:“而今見在那里,?”胡鴻道:“這個公子,,生得好不清秀俗俐,極會讀書,,而今在娘身邊,,母子相守,在那里過日,�,!本跋鹊溃骸半y道這女子還不嫁人?”胡鴻道:“說這女子也可憐,!他縫衣補裳,,趁錢度日,養(yǎng)那兒子,,供給讀書,,不肯嫁人。父母多曾勸他,,鄉(xiāng)里也有想他的,,連小人也巴不得他有這日,在里頭再賺兩數(shù)銀子,。怎當?shù)盟膱匀玷F,,再說不入。后來看見兒子會讀了書,,一發(fā)把這條門路絕了,。”景先道:“若果然如此,,我朱氏一脈可以不絕,,莫大之喜了。只是你的說話可信么,?”胡鴻道:“小人是老爺舊役,,從來老實,不會說謊,,況此女是小人的首尾,,小人怎得有差?”景先道:“雖然如此,,我嗣續(xù)大事非同小可,,今路隔萬里,未知虛實,,你一介小人,,豈可因你一言造次舉動得,?”胡鴻道:“老爺信不得小人一個的言語,小人附舟來的是巡簡鄒圭,,他也是老爺?shù)呐f吏,。老爺問他,他備知端的,�,!敝炀跋纫娬f話有來因,巴不得得知一個詳細,,即差家人情那鄒巡簡來,。

  鄒巡簡見是舊時本官相召,不敢遲慢,,忙寫了稟帖,,來見朱景先。朱景先問他蜀中之事,,他把張福娘守貞教子,,與那兒子聰明俊秀不比尋常的話,說了一遍,。與胡鴻所說,,分毫不差。景先喜得打跌,,進去與夫人及媳婦范氏備言其故,,合家驚喜道:“若得如此,絕處逢生,,祖宗之大慶也,!”景先分付備治酒飯,管待鄒巡簡,,與鄒巡簡商量川中接他母子來蘇州說話,。鄒巡簡道:“此路迢遙,況一個女子,,一個孩子,,跋涉艱難,非有大力,,不能周全得直到這里,。小官如今公等已完,早晚回蜀,。恩主除非乘此便致書那邊當?shù)�,,支持一路舟車之費,小官自當效犬馬之力,著落他母子起身,,一徑到府上,方可無誤,�,!本跋鹊溃骸白阆滤裕瑢嵤抢铣芍�,。下官如今寫兩封書,,一封寫與制置使留尚書,一封即寫與茶馬王少卿,,托他周置一應(yīng)路上事體,,保全途中母子無虞。至于兩人在那里收拾起身之事,,全仗足下與胡鴻照管停當,,下官感激不盡,當有后報,�,!编u巡簡道:“此正小官與胡鴻報答恩主之日,敢不隨便盡心,,曲護小公子到府,?恩主作速寫起書來,小官早晚即行也,�,!敝炀跋人煲幻鎸懫饡鴣恚瑫疲骸般尣坏�,,母亡子夭,,目前無孫。前發(fā)蜀時,,有成都女子張氏為兒妾,,懷娠留彼。今據(jù)舊胥巡簡鄒圭及舊役胡鴻俱言業(yè)已獲雄,,今計八齡矣,。遺孽萬里,實系寒宗如線,。欲致其還吳,,而伶仃母子,跋涉非易,。敢祈鼎力覆庇,,使舟車無虞非但骨肉得以會合,實令祖宗借以綿延,感激非可名喻也,。銓白,。”一樣發(fā)書二封,,附與鄒巡簡將去,,就便賞了胡鴻,致謝王少卿相吊之禮,。各厚贈盤費,,千叮萬囑,兩人受托而去,。朱景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張,,又有舊役幫襯,必是停當?shù)脕淼�,,合家日夜只望好音不題,。

  且說鄒巡簡與胡鴻回去,到了川中,,鄒巡簡將留尚書的書去至府中遞過,。胡鴻也回復了王少卿的差使,就遞了舊茶馬朱景先謝帖,,并書一封,。王少卿遂問胡鴻這書內(nèi)的詳細,胡鴻一一說了,。王少卿留在心上,,就分付胡鴻道:“你先去他家通此消息,教母子收拾打疊停當了,,來稟著我,。我早晚乘便周置他起身就路便是�,!焙欘I(lǐng)旨,,竟到張家見了福娘,備述身被差遣直到蘇州朱家作吊大夫人的事,。福娘忙問:“朱公子及合家安否,?”胡鴻道:“公子已故了五六年了�,!睆埜D锎罂抟粓�,,又問公子身后事體。胡鴻道:“公子無嗣,,朱爺終日煩惱,,偶然說起娘子這邊有了兒子,娘子教他讀書,苦守不嫁,。朱爺不信,,遂問得鄒巡簡之言相同,十分歡喜,,有兩封書,,托這邊留制使與王少卿,要他每設(shè)法護送著娘子與小官人到蘇州,。我方才見過少卿了,少卿叫我先來通知你母子,,早晚有便,,就要請你們動身也�,!睆埜D锴胺靥K州,,是他本心,因不得自由,,只得強留在彼,,又不肯嫁人,如此苦守,。今見朱家要來接他,,正是葉落歸根事務(wù),心下豈不自喜,?一面謝了胡鴻報信,,一面對兒子說了,打點東歸,,只看王少卿發(fā)付,。王少卿因會著留制使,同提起朱景先托致遺孫之事,,一齊道:“這里完全人家骨肉的美事,,我輩當力任之�,!边m有蜀中進士馮震武要到臨安,,有舟東下,其路必經(jīng)蘇州,。且舟中寬敞,,盡可附人。王少卿知得,,報與留制使,,各發(fā)柬與馮進士說了,如此兩位大頭腦去說那些小附舟之事,你道敢不依從么,?馮進士分付了船戶,,將好艙口分別得內(nèi)外的,收拾潔凈,,專等朱家家小下船,。留制使與王少卿各贈路費茶果銀兩,即著鄒巡簡,。胡鴻兩人赍發(fā)張福娘母子動身,,復著胡鴻防送到蘇州。張福娘隨別了自家家里,,同了八歲兒子寄兒,,上在馮進士船上。馮進士曉得是縉紳家屬,,又是制使,、茶馬使所托,加意照管,,自不必說,。一路進發(fā),尚未得到,。

  這邊朱景先家里,,日日盼望消息,真同大旱望雨,。一日,,遇著朝廷南郊禮成,大貴恩典,,侍從官員當蔭一子,,無子即孫。朱景先待報在子孫來,,目前實是沒有,,待說沒有來,已著人四川勾當去了,。雖是未到,,不是無指望的。難道虛了恩典不成,?心里計較道:“寧可先報了名字去,,他日可把人來補蔭�,!敝饕庖讯�,,只要取下一個名字就好填了,。想一想道:“還是取一個甚么名字好?”

  有恩須憑子和孫,,爭奈庭前未有人,!

  萬里已迎遺腹孽,先將名諱報金門,。

  朱景先輾轉(zhuǎn)了一夜,,未得佳名。次早心下猛然道:“蜀中張氏之子,,果收拾回來,,此乃數(shù)年絕望之后從天降下來的,豈非天錫,?《詩》云:‘天錫公純嘏,。’取名天錫,,既含蓄天幸得來的意思,,又覺字義古雅,,甚妙,,甚妙!”遂把“有孫朱天錫”填在冊子上,,報到儀部去了,,準了恩蔭,只等蜀中人來頂補,�,!�

  不多幾時,忽然胡鴻復來叫見,,將了留尚書,、王少卿兩封回書來稟道:“事已停當,兩位爺給發(fā)盤纏,,張小娘子與公子多在馮進士船上附來,,已到河下了�,!敝炀跋却笙�,,正要著人出迎,只見馮進士先將帖來進拜,。景先接見馮進士,,訴出留。王二大人相托,,順帶令孫母子在船上來,,幸得安穩(wěn),,已到府前說話。朱景先稱謝不盡,,答拜了馮進士,,就接取張福娘母子上來。張福娘領(lǐng)了兒子寄兒,,見了翁姑與范氏大娘,,感起了舊事,全家哭做了一團,。又教寄兒逐位拜見過,,又合家歡喜。朱景先問張福娘道:“孫兒可叫得甚么名字,?”福娘道:“乳名叫得寄兒,,兩年之前,送入學堂從師,,那先生取名天錫,。”朱景先大驚道:“我因儀部索取恩蔭之名,,你每未來到,,想了一夜,才取這兩個字,,預先填在冊子上送去,。豈知你每萬里之外,兩年之前,,已取下這兩個字作名了,?可見天數(shù)有定若此,真為奇怪之事,!”合家嘆異,。那朱景先忽然得孫,直在四川去認將來,,已此是新聞了,。又兩處取名,適然相同,,走進門來,,只消補蔭,更為可駭,。傳將開去,,遂為奇談。后來朱天錫襲了恩蔭,,官位大顯,,張福娘亦受封章,。這是他守貞教子之報。有詩為證:

  娶妾先妻亦偶然,,豈知棄妾更心堅,?

  歸來萬里由前定,善念陰中必保全,!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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