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云：
曾聞陰德可回天,，古往今來效的然。
奉勸世人行好事,，到頭元是自周全,。
話說湖州府安吉州地浦灘有一居民,，家道貧窘，因欠官糧銀二兩,，監(jiān)禁在獄,。家中只有一妻，抱著個一周未滿的小兒子度日,，別無門路可救,。欄中畜養(yǎng)一豬，算計賣與客人，得價還官,。因性急銀子要緊,，等不得好價，見有人來買,，即使成交,。婦人家不認(rèn)得銀子好歹，是個白晃晃的,，說是還得官了,。客人既去,，拿出來與銀匠熔著錠子,。銀匠說：“這是些假銀，要他怎么,？”婦人慌問：“有多少成色在里頭,？”銀匠道：“那里有半毫銀氣？多是鉛銅錫鐵裝成,，見火不得的,。”婦人著了忙,，拿在手中走回家來,，尋思一回道：“家中并無所出，止有此豬,，指望賣來救夫,，今已被人騙去，眼見得丈夫出來不成,。這是我不仔細上害了他,，心下怎么過得去？我也不要這性命了,！“待尋個自盡,，看看小兒子，又不舍得,，發(fā)個狠道：“罷！罷,！索性抱了小冤家,，同赴水而死，也免得牽掛,�,！奔奔北嫉胶舆厑恚龜x下去，恰好一個徽州商人立在那里,，見他忙忙投水,，一把扯住，問道：“清白后生,，為何做此短見勾當(dāng),？”婦人拭淚答道：“事急無奈，只圖一死,�,！币�?qū)⒕确蛸u豬，誤收假銀之說,，一一告訴,。徽商道：“既然如此,，與小兒子何干,？“婦人道：“沒爹沒娘，少不得一死,，不如同死了干凈,。”徽商惻然道：“所欠官銀幾何,？”婦人道：“二兩,。”徽商道：“能得多少,，壞此三條性命,！我下處不遠，快隨我來,，我舍銀二兩,，與你還官罷�,！眿D人轉(zhuǎn)悲作喜,，抱了兒子，隨著徽商行去,。不上半里,，已到下處�,；丈潭ㄈ敕�,，秤銀二兩出來，遞與婦人道：“銀是足紋,，正好還官,，不要又被別人騙了,。”
婦人千恩萬謝轉(zhuǎn)去,，央個鄰舍同到縣里,，納了官銀，其夫始得放出監(jiān)來,。到了家里問起道：“那得這銀子還官救我,？”婦人將前情述了一遍，說道：“若非遇此恩人,，不要說你不得出來,，我母子兩人已作黃泉之鬼了�,！逼浞虬胂舶胍桑合驳氖堑勉y解救,，全了三命，疑的是婦人家沒志行,，敢怕獨自個一時喉極了,，做下了些不伶俐的勾當(dāng)，方得這項銀子也不可知,。不然怎生有此等好人,，直如此凄巧？口中不說破他,，心生一計道：“要見明白,，須得如此如此�,！眴枊D人道：“你可認(rèn)得那恩人的住處么,？”婦人道：“隨他去秤銀的，怎不認(rèn)得,？”其夫到：“既如此,，我與你不可不去謝他一謝�,！眿D人道：“正該如此,。今日安息了，明日同去,�,！逼浞虻溃骸暗炔坏妹魅眨褚咕腿�,�,！眿D人道：“為何不要白日里去，到要夜間,？”其夫道：“我自有主意，你不要管我！”
婦人不好拗得,，只得點著燈,，同其夫走到徽商下處門首。此時已是黃昏時侯,，人多歇息寂靜了,。其夫叫婦人扣門，婦人遣：“我是女人,，如何叫我黑夜敲人門戶,？”其夫道：“我正要黑夜試他的心事�,！眿D人心下曉得丈夫有疑了,，想到一個有恩義的人，到如此猜他,，也不當(dāng)人子,！卻是恐怕丈夫生疑，只得出聲高叫,�,；丈淘谒瘔糸g，聽得是婦人聲音,，問道：“你是何人,，卻來叫我？”婦人道：“我是前日投水的婦人,。因家恩人大德,，救了吾夫出獄，故此特來踵門謝,�,！笨垂伲愕阑丈檀藭r若是個不老成的,，聽見一個婦女黑夜尋他,，又是施恩過來的，一時動了不良之心,，未免說句把倬俏綽趣的話,，開出門來撞見其夫，可不是老大一場沒趣,，把起初做好事的念頭多弄臟了,？不想這個朝奉煞是有正經(jīng)，聽得婦人說話,，便厲聲道：“此我獨臥之所,，豈汝婦女家所當(dāng)來,！況昏夜也不是謝人的時節(jié)，但請回步,，不必謝了,。”其夫聽罷,，才把一天疑心盡多消散,。婦人乃答道：“吾夫同在此相謝�,！�
徽商聽見其夫同來,，只得披衣下床，要來開門,。走得幾步,，只聽得天崩地塌之聲，連門外多震得動,，徽商慌了自不必說,，夫婦兩人多吃了一驚�,；丈堂行《苹饋砜�,，只見一張臥床壓得四腳多折，滿床盡是磚頭泥土,。元來那一垛墻走了,，一向床遮著不覺得，此時偶然坍將下來,。若有人在床上,，便是銅筋鐵骨也壓死了�,；丈炭戳�,，伸了舌頭出來，一時縮不進去,。就叫小二開門,，見了夫婦二人，反謝道：“若非賢夫婦相叫起身,，幾乎一命難存,！”夫婦兩人看見墻坍床倒，也自大加驚異,。道：“此乃恩人洪福齊天,，大難得免，莫非恩人陰德之報,？“兩相稱謝,�,；丈虌D茶話少時，珍重而別,。只此一件,，可見商人二兩銀子，救了母子兩命,，到底因他來謝，脫了墻壓之厄,，仍舊是自家救了自家性命一般,，此乃上天巧于報德處。所以古人說：“與人方便,，自己方便,。”
小子起初說“到頭元是自周全”,，并非誑語,。看官每不信,，小子而今單表一個周全他人,，仍舊周全了自己一段長話，作個正文,。有詩為證：
有女顏如玉,，酬德詎能足？
遇彼素心人,，清操同秉燭,。
蘭蕙保幽芳，移來貯金屋,。
容臺粉署郎,，一朝畀椽屬。
圣明重義人,，報施同轉(zhuǎn)轂,。
這段話文，出在弘治年間直隸太倉州地方,，州中有一個吏典,，姓顧名芳。平日迎送官府出域,，專在城外一個賣餅的江家做下處歇腳,。那江老兒名溶，是個老實忠厚的人,，生意盡好,，家道將就過得,。看見顧吏典舉動端方,，容儀俊偉,，不象個衙門中以下人，私心敬愛他,。每遇他到家,，便以“提控”呼之，待如上賓,。江家有個嬤嬤,，生得個女兒，名喚愛娘,，年方十七歲,，容貌非凡。顧吏典家里也自有妻子,，便與江家內(nèi)里通往來,，竟成了一家骨肉一般。常言道：“一家飽暖千家怨,，”江老雖不怎的富,，別人看見他生意從容，衣食不缺,，便傳說了千金,。幾百金家事。有那等眼光淺,，心不足的,，目中就著不得，不由得不妒忌起來,。
忽一日江老正在家里做活,，只見如狼似虎一起捕人，打?qū)⑦M來,，喝道：“拿海賊,！”把店中家火打得粉碎。江老出來分辨,，眾捕一齊動手,，一索子捆倒。江嬤嬤與女兒顧不得羞恥,，大家啼啼哭哭嚷將出來,，問道：“是何事端？說個明白�,！辈度说溃骸俺缑鹘獾胶Ｙ\一起,，有江溶名字，是個窩家,，還問什么事端,！”江老夫妻與女兒叫起撞天屈來，說道：“自來不曾出外,，那里認(rèn)得什么海賊,？卻不屈殺了平人！”捕人道：“不管屈不屈,，到州里分辨去,，與我們無干�,？煨┐虬l(fā)我們見官去！”江老是個鄉(xiāng)子里人,，也不曉得盜情利害,，也不曉得該怎的打發(fā)人差，合家只是一味哭,。捕人每不見動靜,，便發(fā)起狠來道：“老兒奸詐，家里必有贓物,，我們且搜一搜,！”眾人不管好歹，打進內(nèi)里一齊動手,，險些把地皮多掘了轉(zhuǎn)來,，見了細軟便藏匿了。江老夫妻,，女兒三口,，殺豬也似的叫喊，擂天倒地價哭,。捕人每揎拳裸手,，耀武揚威。
正在沒擺布處,，只見一個人踱將進來,，喝道：“有我在此，不得無理,！”眾人定睛看時,，不是別人，卻是州里顧提控,。大家住手道：“提控來得正好,，我們不要粗魯,，但憑提控便是�,！敖弦话殉蹲√峥氐溃骸疤峥�,，救我一救！”顧提控問道：“怎的起,？”捕人拿牌票出來看,，卻是海賊指扳窩家，巡捕衙里來拿的,。提控道：“賊指的事,，多出仇口。此家良善,，明是冤屈,。你們?yōu)槲颐嫔希氁苋环�,�,！辈度说溃骸疤峥卦诖耍l敢多話,？只要分付我們,，一面打點見官便是�,！碧峥丶幢阒鲝埥现С志骑堲~肉之類,，擺了滿桌，任他每狼飧虎咽吃個盡情,。又摸出幾兩銀子做差使錢,，眾捕人道：“提控分付，我每也不好推辭,，也不好較量,，權(quán)且收著。凡百看提控面上,，不難為他便了,。”提控道：“列位別無幫襯處,，只求遲帶到一日,，等我先見官人替他分訴一番，做個道理,，然后投牌,，便是列位盛情。”捕人道：“這個當(dāng)?shù)梅畛�,�,！碑?dāng)下江老隨捕人去了，提控轉(zhuǎn)身安慰他母子道：“此事只要破費,，須有分辨處,，不妨大事�,！蹦缸犹淇薜溃骸叭烫峥卮罹葎t個,。”提控道：“且關(guān)好店門,，安心坐著,，我自做道理去�,！�
出了店門,，進城來，一徑到州前來見捕盜廳官人,，道：“顧某有個下處主人江溶,，是個良善人戶，今被海賊所扳,，想必是仇家陷害。望乞爺臺為顧某薄面周全則個,�,！辈豆俚溃骸按四颂蒙瞎拢乙膊缓米詫�,�,！碧峥氐溃骸疤蒙侠蠣敚櫮匙援�(dāng)真明,，只望爺臺這里帶到時,，寬他這一番拷究�,！辈豆俚溃骸斑@個當(dāng)?shù)梅蠲�,。”須臾,，知州升堂,，顧提控覷個堂事空便，跪下稟道：“吏典平日伏侍老爺,，并不敢有私情冒稟,。今日有個下處主人江溶，被海賊誣扳，吏典熟知他是良善人戶,，必是仇家所陷,，故此斗膽稟明。望老爺天鑒之下,，超豁無辜,。若是吏典虛言妄真，罪該萬死,�,！敝莸溃骸氨I賊之事，非同小可,。你敢是私下受人買矚,，替人講解么？”提控叩頭道：“吏典若有此等情弊,，老爺日后必然知道,，吏典情愿受罪�,！敝莸溃骸按壹殞�,，也聽不得你一面之詞�,！碧峥氐溃骸袄蠣敗殞彙�,，便是無辜超生之路了�,！睆�(fù)叩一頭,，走了下來。想過：“官人方才說聽不得一面之詞,，我想人眾則公,，明日約同同衙門幾位朋友，大家稟一聲,，必然聽信,。”是日拉請一般的十?dāng)?shù)個提控到酒館中坐一坐,，把前事說了,，求眾人明日幫他一說。眾人平日與顧提控多有往來,，無有不依的,。
次日，捕人已將江溶解到捕廳,，捕廳因顧提控面上,，不動刑法,，竟送到堂上來。正值知州投文,，挨牌唱名,。點到江溶名字，顧提控站在旁邊,，又跪下來稟道：“這江溶即是小吏典昨日所稟過的,，果是良善人戶。中間必有冤情,，望老爺詳察,。”知州作色道：“你兩次三回替人辨白,，莫非受了賄賂,，故敢大膽？”提控叩頭道：“老爺當(dāng)堂明查,，若不是小吏典下處主人及有賄賂情弊,，打死無怨！”只見眾吏典多跪下來,，惠道：“委是顧某主人,，別無情弊，眾吏典敢百口代保,�,！敝萜饺找矔缘妙櫡夹袕剑莻�忠宜小心的人,，心下有幾分信他的,，說道：“我審時自有道理�,！北銌柦埽骸斑@伙賊人扳你,，你平日曾認(rèn)得一兩個否,？”江老兒頭道：“爺爺,，小的若認(rèn)得一人，死也甘心,�,！敝莸溃骸八麄冇腥苏J(rèn)得你否？”江老兒道：“這個小的雖不知,，想來也未必認(rèn)得小的,。”知州道：“這個不難,�,！眴疽粋�皂隸過來,，教他脫下衣服與江溶穿了，扮做了皂隸,，卻叫皂隸穿了江溶的衣服,，扮做了江溶。分付道：“等強盜執(zhí)著江溶時,，你可替他折證,，看他認(rèn)得認(rèn)不得�,！痹黼`依言與江溶更換停當(dāng),，然后帶出監(jiān)犯來。
知州問賊首道：“江溶是你窩家么,？”賊首道：“爺爺,，正是�,！敝萸弥鴼馀�,，故意問道：“江溶怎么說？”這個皂隸扮的江溶,，假著口氣道：“爺爺,，并不干小人之事�,！辟\首看著假江溶,，那里曉得不是，一口指著道：“他住在城外,，倚著賣餅為名,。專一窩著我每贓物，怎生賴得,？”皂隸道：“爺爺,，冤枉！小的不曾認(rèn)得他的,�,！辟\首道：“怎生不認(rèn)得？我們長在你家吃餅,，某處贓若干,，某處贓若干，多在你家,，難道忘了,？”知州明知不是，假意說道：“江溶是窩家,，不必說了,，卻是天下有名姓相同,。”一手指著真江溶扮皂隸的道：“我這個皂隸,，也叫得江溶,，敢怕是他么？”賊首把皂隸一看,，那里認(rèn)得,？連喊道：“爺爺，是賣餅的江溶,，不是皂隸的江溶,。“知州又手指假江溶道：“這個賣餅的江溶,，可是了么,？”賊首道：“正是�,！边@個知州冷笑一聲,，連敲氣拍兩三下，指著賊首道：“你這殺剮不盡的奴才,！自做了歹事,，又受有買矚，扳陷良善,�,！辟\首連喊道：“這江溶果是窩家，一些不差,，爺爺,！”知州喝叫：“掌嘴！”打了十來下,，知州道：“還要嘴強,！早是我先換過了，試驗虛實,，險些兒屈陷平民,。這個是我皂隸周才，你卻認(rèn)做了江溶,，就信口扳殺他,，這個扮皂隸的,，正是賣餅江溶,，你卻又不認(rèn)得，就說道無干,，可知道你受人買矚來害江溶,，元不曾認(rèn)得江溶的么,！”賊首低頭無語，只叫：“小的該死,！”
知州叫江溶與皂隸仍舊換過了衣服,，取夾棍來，把賊首夾起,，要招出買他指扳的人來,。賊首是頑皮賴肉，那里放在心上,？任你夫打,，只供稱是因見江溶殷實，指望扳賠贓物是實,，別無指使,。知州道：“眼見得是江溶仇家所使，無得可疑,。今這奴才死不肯招,，若必求其人，他又要信口誣害,，反生株連,。我只釋放了江溶，不根究也罷,�,！苯苓殿^道：“小的也不愿曉得害小的的仇人，省得中心不忘,，冤冤相結(jié),。”知州道：“果然是個忠厚人,�,！碧崞鸸P來，把名字注銷,，喝道：“江溶無干,，直趕出去！”當(dāng)下江溶叩頭不止,，皂隸連喝：“快走,！”
江溶如籠中放出飛鳥，歡天喜地出了衙門,，衙門里許多人撮空叫喜,，擁住了不放。又虧得顧提控走出來,，把幾句話解散開了眾人,，一同江溶走回家來,。江老兒一進門，便喚過妻女來道：“快來拜謝恩人,！這番若非提控搭救,，險些兒相見不成了�,！比齻�人拜做一堆,。提控道：“自家家里，應(yīng)得出力,，況且是知州老爺神明做主,，與我無干，快不要如此,！”江嬤嬤便問老兒道：“怎么回來得這樣撇脫,，不曾吃虧么？”江老兒道：“兩處俱仗提控先說過了,，并不動一些刑法,。天字號一場官司，今沒一些干涉,，竟自平凈了,。”江嬤嬤千恩萬謝,。提控立起身來道：“你們且慢細講,，我還要到衙門去謝謝官府去�,！碑�(dāng)下提控作別自去了,。
江老送了出門，回來對嬤嬤說：“正是閉門家里坐,，禍從天上來,，誰想據(jù)此一場飛橫禍，若非提控出力,，性命難保,。今雖然破費了些東西，幸得太平無事,。我每不可忘恩德,，怎生酬報得他便好？”嬤嬤道：“我家家事向來不見怎的,，只好度日,，不知那里動了人眼，被天殺的暗招此非災(zāi)。前日眾捕人一番擄掠,，狼如打劫一般，細軟東西盡被抄扎過了,，今日有何重物謝得提控大恩,？”江老道：“便是沒東西難處，就湊得些少也當(dāng)不得數(shù),，他也未必肯受,，怎么好？”嬤嬤道：“我到有句話商量,，女兒年一十七歲,，未曾許人。我們這樣人家,，就許了人,，不過是村莊人戶，不若送與他做了妾,，扳他做個婦婿,，支持門戶，也免得外人欺侮,�,？刹缓茫俊苯系溃骸按耸碌挂埠�,，只不知女兒肯不肯,。”嬤嬤道：“提控又青年,，他家大娘子又賢惠,，平日極是與我女兒說得來的，敢怕也情愿,�,！彼靻九畠簛恚汛艘庹f了,。女兒道：“此乃爹娘要報恩德,，女兒何惜此身？”江老道：“雖然如此,，提控是個近道理的人,，若與他明說，必是不從,。不若你我三人,，只作登門拜謝，以后就留下女兒在彼，他便不好椎辭得,�,！眿邒叩溃骸把灾欣怼,！碑�(dāng)下三人計議已定,，拿本歷日來看，來日上吉,。
次日起早,，把女兒裝扮了，江老夫妻兩個步行,，女兒乘著小轎,，抬進城中，竟到顧家來,。提控夫妻接了進去,，問道：“何事光降？”江老道：“老漢承提控活命之恩,，今日同妻女三口登門拜謝,。”提控夫妻道：“有何大事,，直得如此,！且勞煩小娘子過來，一發(fā)不當(dāng),�,！苯系溃骸袄蠞h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奉告：老漢前日若是受了非刑，死于獄底,，留下妻女,，不知人計議已定，拿本歷日來看,，來日上吉,。
次日起早，把女兒裝扮了,，江老夫妻兩個步行,，女兒乘著小轎，抬進城中,，竟到顧家來,。提控夫妻接了進去，問道：“何事光降,？”江老道：“老漢承提控活命之恩,，今日同妻女三口登門拜謝。”提控夫妻道：“有何大事,，直得如此,！且勞煩小娘子過來，一發(fā)不當(dāng),�,！苯系溃骸袄蠞h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奉告：老漢前日若是受了非刑，死于獄底,，留下妻女,，不知流落到甚處,。今幸得提控救命重生,，無恩可報。止有小女愛娘,，今年正十七歲,，與老妻商議，送來與提控娘子鋪床疊被,，做個箕帚之妻,。提控若不棄嫌粗丑，就此俯留,，老漢夫妻終身有托,。今日是個吉日，一來到此拜謝,，二來特送小女上門,。”提控聽罷,，正色道：“老丈說哪里話,！顧某若做此事，天地不容,�,！碧峥啬镒拥溃骸半y得老伯伯、干娘,、妹妹一同到此,，且請過小飯，有話再說,�,！碧峥匾幻娣指稄N下擺飯相待。飲酒中間,，江老又把前話提起,，出位拜提控一拜道：“提控若不受老漢之托，老漢死不瞑目�,！碧峥厍橹闲那�,，暗自想道：“若不權(quán)且應(yīng)承，此老必不肯住,，又去別尋事端謝我,，反多事了。且依著他言語,，我日后自有處置,。”飯罷,，江老夫妻起身作別,，分付女兒留住，道：“他在此伏侍大娘,�,！睈勰锖呷虦I，應(yīng)了一聲,。提控道：“休要如此說,！荊妻且權(quán)留小娘子盤桓幾日，自當(dāng)送還,�,！苯戏蚱抟驳朗撬粫r門面說話，兩下心照罷了,。
兩口兒去得,，提控娘子便請愛娘到里面自己房里坐了，又?jǐn)[出細果茶品請他,，分付走使丫鬟鋪設(shè)好一間小房,，一床被臥。連提控娘子心里,，也只道提控有意留住的,，今夜必然趁好日同宿。他本是個大賢惠不捻酸的人,，又平日喜歡著愛娘,，故此是件周全停當(dāng)，只等提控到晚受用,。正是：
一朵鮮花好護侍,，芳菲只待賞花時。
等閑未動?xùn)|君意,，惜處重將帳幕施,。
誰想提控是夜竟到自家娘子房里來睡了,，不到愛娘處去。提控娘子問道：“你為何不到江小姐那里去宿,？莫要忌我,。”提控道：“他家不幸遭難,，我為平日往來,，出力救他。今他把女兒謝我,，我若貪了女色,，是乘人危處，遂我欲心,。與那海賊指扳,，應(yīng)捕搶擄肚腸有何兩樣？顧某雖是小小前程,，若壞了行止,，永遠不言,�,！碧峥啬镒右娝f出咒來，知是真心,。便道：“果然如此,，也是你的好處。只是日間何不力辭脫了,，反又留在家中做甚,？”提控道：“江老兒是老實人，若我不允女兒之事,，他又剜肉做瘡,，別尋道路謝我，反為不美,。他女兒平日與你相愛,，通家姊妹，留下你處住幾日,，這卻無妨,。我意欲就此看個中意的人家子年，替他尋下一斗親事,，成就他終身結(jié)果,，也是好事。所以一時不辭他去,，原非我自家有意也,�,！碧峥啬镒拥溃骸叭绱藚s好�,！碑�(dāng)夜無詞,。自此江愛娘只在顧家住，提控娘子與他如同親姐妹一般,，甚是看待得好,。他心中也時常打點提控到他房里的，怎知道：
落花有意隨流水,，流水無情戀落花,。
直待他年榮貴后，方知今日不為差,。
提控只如常相處,，并不曾起一毫邪念，說一句戲話,，連愛娘房里腳也不邁進去一步,。愛娘初時疑惑，后來也不以為怪了
提控衙門事多,，時常不在家里,。匆匆過了一月有余。忽一日得閑在家中,，對娘子道：“江小娘在家,，初意要替他尋個人家，急切里湊不著巧,。而今一月多了,，久留在此，也覺不便,。不如備下些禮物,，送還他家。他家父母必然問起女兒相處情形,，他曉得我心事如此,，自然不來強我了�,！碧峥啬镒拥溃骸罢f得有理,。”當(dāng)下把此意與江愛娘說明了,。就備了六個盒盤,，又將出珠花四朵，金耳環(huán)一雙,，送與江愛娘插戴好,，一乘轎著個從人徑送到江老家用來,。江老夫妻接著轎子，曉得是顧家送女兒回家,，心里疑道：“為何叫他獨自個歸來,？”問道：“提控在家么？”從人道：“提控不得工夫來,，多多拜上阿爹,，這幾時有慢了小娘子，今特送還府上,�,！苯弦娬f話蹺蹊，反懷著一肚子鬼胎道：“敢怕有甚不恰當(dāng)處,�,！泵︻I(lǐng)女兒到里邊坐了，同嬤嬤細問他這一月的光景,。愛娘把顧娘子相待甚厚,，并提控不進房，不近身的事,，說了一遍,。江老呆了一晌道：“長要來問個信，自從為事之后,，生意淡薄,，窮忙沒有工夫,，又是素手,，不好上門。欲待央個人來,，急切里沒便處,。只道你一家和睦，無些別話,，誰想?yún)s如此行徑,。這怎么說？”嬤嬤道：“敢是日子不好,，與女兒無緣法,，得個人解禳解禳便好�,！苯系溃骸扒业攘頀䝼�日子,，再送去又做處�,！睈勰锏溃骸皳�(jù)女兒看起來,，這顧提控不是貪財好色之人,，乃是正人君子。我家強要謝他,，他不好推辭得,，故此權(quán)留這幾時，誓不玷污我身,。今既送了歸家,，自不必再送去�,！苯系溃骸半m然如此,，他的恩德畢竟不曾報得，反住在他家打攪多時,，又加添禮物送來,，難道便是這樣罷了？還是改日再送去的是,�,！睈勰镆膊缓米璁�(dāng)，只得憑著父母說罷了,。
過了兩日,，江老夫妻做了些餅食，買了幾件新鮮物事,，辦著十來個盒盤,，一壇泉酒，雇個擔(dān)夫挑了,，又是一乘轎抬了女兒,。留下嬤嬤看家，江老自家伴送過顧家,。提控迎著江老,，江老道其來意，提控作色道：“老丈難道不曾問及令愛來,？顧某心事唯天可表,，老丈何不見諒如此？此番決不敢相留,，盛惠謹(jǐn)領(lǐng)：令愛不乃款接,，原轎請回。改日登門拜謝,！”江老見提控詞色嚴(yán)正,，方知女兒不是誑語。連忙出門止往來轎,，叫他仍舊抬回家去,。提控留江老轉(zhuǎn)去茶飯,，江老也再三辭謝，不敢叨領(lǐng),，當(dāng)時別去,。
提控轉(zhuǎn)來，受了禮物,，出了盒盤,，打發(fā)了腳擔(dān)錢，分付多謝去了,。進房對娘子說江老今日復(fù)來之意,。娘子道：“這個便老沒正經(jīng)，難道前番不諧,，今番有再諧之理,？只是難為了愛娘，又來一番,，不曾會得一會去,。”提控道：“若等他下了轎,，接了進來,，又多一番事了。不如決絕回頭了的是,。這老兒真誠,，卻不見機。既如此把女兒相纏,，此后往來到也要稀疏了些,，外人不知就里，惹得造下議論來,，反害了女兒終身,，是要好成歉了�,！蹦镒拥溃骸罢f得極是�,！弊源颂峥丶也凰魄叭帐峙c江家往來得密了,。
那江家原無甚么大根基，不過生意濟楚,，自經(jīng)此一番橫事剝削之后,，家計蕭條下來。自古道：“人家天做,�,！边\來時,，撞著就是趁錢的，火焰也似長起來,；運退時,，撞著就是折本的，潮水也似退下去,。江家悔氣頭里,，連五熟行里生意多不濟了。做下餅食,，常管五七日不發(fā)市,，就是餿蒸氣了，喂豬狗也不中,。你道為何如此,？先前為事時不多幾日，只因驚怕了,，自女兒到顧家去后,，關(guān)了一個月多店門不開，主顧家多生疏,，改向別家去,，就便拗不轉(zhuǎn)來。況且窩盜為事,，聲名揚開去不好聽,，別人不管好歹，信以為實,，就怕來纏帳,。以此生意冷落，日吃月空,，漸漸支持不來,。要把女兒嫁個人家，思量靠他過下半世,，又高不湊,，低不就，光陰眨眼,，一錯就是論年,，女兒也大得過期了。
忽一日,，一個徽州商人經(jīng)過,，偶然間瞥見愛娘顏色，訪問鄰人，曉得是賣餅江家,。因問可肯與人家為妾否,，鄰人道：“往年為官事時，曾送與人做妾,，那家行善事,，不肯受還了的。做妾的事,，只怕也肯,。”徽商聽得此話,，去央個熟事的媒婆到江家來說此親事,，只要事成，不惜重價,。媒婆得了口氣,，走到江家，便說出徽商許多富厚處,，情愿出重禮,，聘小娘子為偏房。江老夫妻正在喉急頭上,，見說得動火,，便問道：“討在何處去的？”媒婆道：“這個朝奉只在揚州開當(dāng)中鹽,，大孺人自在徽州家里,。今討去做二孺人，住在揚州當(dāng)中,，是兩頭大的,，好不受用！亦且路不多遠,�,！苯戏蚱薜溃骸翱铣龆嗌俣Y？”媒婆道：“說過只要事成,，不惜重價,。你每能要得多少，那富家心性,，料必勾你每心下的,，憑你每討禮罷了�,！苯戏蚱奚塘康溃骸澳阄倚南虏桓钌岬门畠海粝滤霾恢@樣好主,。有心得把與別處人去,，多討得些禮錢，也勾下半世做生意度日方可,。是必要他三百兩,，不可少了�,！鄙塘恳讯�,，對媒婆說過。媒婆道：“三百兩,，忒重些,。”江嬤嬤道：“少一厘,，我也不肯,。”媒婆道：“且替你們說說看,，只要事成后,，謝我多些兒�,！比齻�人盡說三百兩是一大主財物,，極頂價錢了，不想商人慕色心重,，二三百金之物,，那里在他心上？一說就允,。如數(shù)下了財禮,，揀個日子娶了過去，開船往揚州,。江愛娘哭哭啼啼,，自道終身不得見父母了。江老雖是賣去了女兒,，心中凄楚,，卻幸得了一主大財，在家別做生理不題,。
卻說顧提控在州六年,，兩考役滿，例當(dāng)赴京聽考,。吏部點卯過,，撥出在韓侍郎門下辦事效勞。那韓侍郎是個正直忠厚的大臣，見提控謹(jǐn)厚小心,，儀表可觀,，也自另眼看他，時留在衙前聽侯差役,。一日侍郎出去拜客,，提控不敢擅離衙門左右，只在前堂伺侯歸來,。等了許久,，侍郎又往遠處赴席，一時未還,。提控等得不耐煩,，困倦起來，坐在檻上打盹,，朦朧睡去,。見空中云端里黃龍現(xiàn)身，彩霞一片,，映在自己身上,，正在驚看之際，忽有人蹴他起來,，颯然驚覺,，乃是后堂傳呼，高聲喝：“夫人出來,！”提控倉惶失措,，連忙趨避不及。夫人步到前堂,，親看見提控慌遽走出之狀,，著人喚他轉(zhuǎn)來。提控自道失了禮度,，必遭罪責(zé),，趨至庭中跪倒，俯伏地下,，不敢仰視,。夫人道：“抬起頭來我看�,！碧峥夭桓曳潘�,，略把脖子一伸，夫人看見道：“快站起來,，你莫不是太倉顧提控么,？為何在此,？”提控道：“不敢，小吏顧芳,，關(guān)是太倉人,，考滿赴京,，在此辦事,。”夫人道：“你認(rèn)得我否,？”提控不知甚么緣故,，摸個頭路不著，不敢答應(yīng)一聲,。夫人笑道：“妾身非別人,，即是賣餅江家女兒也。昔年徽州商人娶去,，以親女相待,。后來嫁于韓相公為次房。正夫人亡逝,，相公立為繼室,，今已受過封誥，想來此等榮華,，皆君所致也,。若是當(dāng)年非君厚德，義還妾身,，今日安能到此地位,？妾身時刻在心，正恨無由補報,。今天幸相逢于此,，當(dāng)與相公說知就里，少圖報效,�,！碧峥芈犃T，恍如夢中一般,，偷眼覷著堂上夫人,，正是江家愛娘。心下道：“誰想他卻有這個地位,？”又尋思道：“他分明賣與徽州商人做妾了,，如何卻嫁得與韓相公？方才聽見說徽商以親女相待,，這又不知怎么解說,�,！碑�(dāng)下退出外來，私下偷問韓府老都管,，方知事體備細,。
當(dāng)日徽商娶去時節(jié)，徽人風(fēng)俗,，專要鬧房炒新郎,。凡是親威朋友相識的，在住處所在,，聞知娶親,，就攜了酒磕前來稱慶。說話之間,，名為祝頌,，實半帶笑耍，把新郎灌得爛醉方以為樂,。是夜徽商醉極,，講不得甚么云雨勾當(dāng)，在新人枕畔一覺睡倒,，直至天明,。朦朧中見一個金甲神人，將瓜錘撲他腦蓋一下,，蹴他起來道：“此乃二品夫人,，非凡人之配，不可造次胡行,！若違我言,，必有大咎！”徽商驚醒,，覺得頭疼異常,，只得扒了起來，自想此夢稀奇,，心下疑惑,。平日最信的是關(guān)圣靈簽，梳洗畢,，開個隨身小匣,，取出十個錢來，對空虛誠禱告,，看與此女緣分如何,，卜得個乙戊，乃是第十五簽,，簽曰：
兩家門戶各相當(dāng),，不是姻緣莫較量,。
直待春風(fēng)好消息，卻調(diào)琴瑟向蘭房,。
詳了簽意,，疑道：“既明說不是姻緣了，又道直待春風(fēng),，卻調(diào)琴瑟,，難道放著見貨，等待時來不成,？”心下一發(fā)糊涂,，再繳一簽，卜得個辛丙,，乃是第七十三簽。簽曰：
憶昔蘭房分半釵,，而今忽報信音乖,。
癡心指望成連理，到底誰知事不諧,。
得了這簽,，想道此簽說話明白，分明不是我的姻緣,，不能到底的了,。夢中說有二品夫人之分，若把來另嫁與人,，看是如何,？禱告過，再卜一簽,，得了個丙庚,，乃是第二十七簽。簽曰：
世間萬物各有主,，一粒一毫君莫取,。
英雄豪杰本天生，也須步步循規(guī)矩,。
徽商看罷道：“簽句明白如此,，必是另該有個主，吾意決矣,�,！薄 ‰m是這等說，日間見他美色,，未免動心,，然但是有些邪念,，便覺頭疼。到晚來走近床邊,，愈加心神恍惚,，頭疼難支�,；丈滔氲溃骸叭绱塑E蹊,，要見夢言可據(jù)，簽語分明,。萬一破他女身,，必為神明所惡。不如放下念頭,，認(rèn)他做個干女兒,，尋個人嫁了他，后來果得富貴,，也不可知,。”遂把此意對江愛娘說道：“在下年四十余歲,，與小娘子年紀(jì)不等,。況且家中原有大孺人，今揚州典當(dāng)內(nèi),，又有二孺人,。前日只因看見小娘子生得貌美，故此一時聘娶了來,。昨晚夢見神明,，說小娘子是個貴人，與在下非是配偶,。今不敢胡亂辱莫了小娘子,，在下癡長一半年紀(jì)，不若認(rèn)義為父女,，等待尋個好姻緣配著,，圖個往來。小娘子意下如何,？”江愛娘聽見說不做妾做女,，有甚么不肯處？答應(yīng)道：“但憑尊意,，只恐不中抬舉,。”當(dāng)下起身,，插燭也似拜了徽商四拜,。以后只稱徽商做“爹爹”,，徽商稱愛娘做“大姐“，各床而睡,。同行至揚州當(dāng)里,，只說是路上結(jié)拜的朋友女兒，托他尋人家的,，也就分付媒婆替他四下里尋親事,。
正是春初時節(jié)，恰好湊巧韓侍郎帶領(lǐng)家眷上任,，舟過揚州,，夫人有病，要娶個偏房,，就便伏侍夫人,，停舟在關(guān)下。此話一聞,，那些做媒的如蠅聚膻,，來的何止三四十起？各處尋將出來,，多看得不中意。落末有個人說：“徽州當(dāng)里有個干女兒,，說是大倉州來的,，模樣絕美，也是肯與人為妾的,，問問也好,。“其間就有媒婆四攬去當(dāng)里來說,。原來徽州人有個僻性,，是：“烏紗帽”，“紅繡鞋”,，一生只這兩件不爭銀子,，其余諸事慳吝了。聽見說個韓侍郎娶妾,，先自軟攤了半邊,，自夸夢兆有準(zhǔn)，巴不得就成了,。韓府也叫人看過,，看得十分中意�,；丈陶J(rèn)做自己女兒,，不爭財物,，反賠嫁裝，只貪個紗帽往來,，便自心滿意足,。韓府仕宦人家，做事不小,，又見徽商行徑冠冕,，本說身價，反輕易不得了,，連釵環(huán)首飾,，緞匹銀兩也下了三四百金禮物�,；丈淌芰�,，增添嫁事，自己穿了大服,，大吹大擂,，將愛娘送下官船上來。侍郎與夫人看見人物標(biāo)致,，更加禮義齊備,，心下喜歡，另眼看待,。到晚云雨之際,，儼然身是處子，一發(fā)敬重,。一路相處,，甚是相得。
到了京中,，不料夫人病重不起,，一應(yīng)家事盡矚愛娘掌管。愛娘處得井井有條,，勝過夫人在日,。內(nèi)外大小，無不喜歡,。韓相公得意,，揀個吉日，立為繼房,。恰遇弘治改元覃恩,，竟將江氏入冊報去，請下了夫人封誥，從此內(nèi)外俱稱夫人了,。自從做了夫人,，心里常念先前嫁過兩處，若非多遇著好人,，怎生保全得女兒之身,，致今日有此享用？那徽商認(rèn)做干爺,，兀自往來不絕,，不必說起。只不知顧提控近日下落,，忽在堂前相遇,，恰恰正在門下走動。正所謂：
一葉浮萍歸大海,，人生何處不相逢,？
夫人見了顧提控，返轉(zhuǎn)內(nèi)房,。等侯侍郎歸來,，對侍郎說道：“妾身有個恩人，沒路報效,，誰知卻在相公衙門中服役,。”侍郎問是誰人,，夫人道：“即辦事吏顧芳是也,。”侍郎道：“他與你有何恩處,？”夫人道：“妻身原籍太倉人，他也是太倉州吏,，因妾家里父母被盜扳害,，得他救解，幸免大禍,。父母將身酬謝,，堅辭不受，強留在彼,，他與妻子待以賓禮,，誓不相犯。獨處室中一月,，以禮送歸,。后來過繼與徽商為女，得有今日，豈非恩人,？”侍郎大驚道：“此柳下惠,，魯男子之事，我輩所難,，不道椽吏之中,，卻有此等仁人君子，不可埋沒了他,�,！本箤⑵涫聦懗梢槐荆嗌铣�,，本內(nèi)大略云：竊見太倉州吏顧芳,，暴白冤事，俠骨著于公庭,；峻絕謝私,，貞心矢乎暗室。品流雖濺,，衣冠所難,。合行特旌，以彰篤行,。
孝宗見奏大喜道：“世間那有此等人,？”即召韓侍郎面對，問其詳細,。侍郎一一奏知,，孝宗稱嘆不置。侍郎道：“此皆陛下中興之化所致,，應(yīng)與表揚,。”孝宗道：“何止表揚,，其人堪為國家所用,。今在何處？”侍郎道：“今在京中考滿,，撥臣衙門辦事,。”孝宗回顧內(nèi)侍,，命名那部里缺司官,。司禮監(jiān)秉筆內(nèi)監(jiān)奏道：“昨日吏部上本，禮部儀制司缺主事一員,�,！毙⒆诘溃骸昂�,，好。禮部乃風(fēng)化之原,，此人正好,。”即御批“顧芳除補,，吏部知道”,，韓侍郎當(dāng)下謝恩而出。
侍郎初意不過要將他旌表一番,，與他個本等職銜,，夢里也不料圣恩如此嘉獎，驟與殊等美官,，真?zhèn)�喜出望外,。出了朝中，竟回衙來,，說與夫人知道,。夫人也自歡喜不勝，謝道：“多感相公為妻報恩,，妻身萬幸,。”侍郎看見夫人歡喜,，心下愈加快活,。忙叫親隨報知顧提控。提控聞報,，猶如地下升天,，還服著本等衣服，隨著親隨進來,，先拜謝相公,。侍郎不肯受禮，道：“如今是朝廷命官,，自有體制,。且換了冠帶，謝恩之后,，然后私宅少敘不遲�,！表汈П阌卸Y部衙門人來伺侯,，伏侍去到鴻朋寺報了名。次早,，午門外謝了圣恩,，到衙門到任。正是：
昔年蕭主吏，今日叔孫通,。
兩翅何曾異,？只是錦袍紅。
當(dāng)日顧主事完了衙門里公事,，就穿著公服,，竟到韓府私宅中來拜見侍郎。顧主事道：“多謝恩相提攜,，在皇上面前極力舉薦,，故有今日。此恩天高地厚,�,！表n侍郎道：“此皆足下陰功浩大，以致圣主寵眷非常,，得此殊典,，老夫何功之有？”拜罷,，主事請拜見夫人,，以謝準(zhǔn)許大恩。侍郎道：“賤室既忝同鄉(xiāng),，今日便同親威,。”傳命請夫人出來相見,。夫人見主事,，兩相稱謝，各拜了四拜,。夫人進去治酒,。是日侍郎款待主事，盡歡而散,。夫人又傳問顧主事離家在幾時,，父母的安否下落。顧主事回答道：“離家一年,，江家生意如常,，卻幸平安無事�,！笔汤膳c顧主事商議,，待主事三月之后，給個假限回藉,，就便央他迎取江老夫婦,。顧主事領(lǐng)命,，果然給假衣錦回鄉(xiāng)，鄉(xiāng)人無不稱羨,。因往江家拜侯,，就傳女兒消息，江家喜從天降,。主事假滿,，攜了妻子回京復(fù)任，就分付二號船里著落了江老夫妻,。到京相會,，一家歡忭無極。
自此侍郎與主事通家往來,，貝如伯叔子侄一般,。顧家大娘子與韓夫人愈加親密，自不必說,。后來顧主事三子,，皆讀書登第。主事壽登九十五歲,，無病而終,。此乃上天厚報善人也。所以奉勸世間行善,，原是積來自家受用的,。
有詩為證：
美色當(dāng)前誰不幕，況是酬恩去復(fù)來,。
若使偶然通一笑,，何緣椽吏入容臺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