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曰:
黑蟒口中舌,,黃蜂尾上針。
兩般猶未毒,,最毒婦人心,。
話說婦人家妒忌,乃是七出之條內一條,極是不好的事,。卻這個毛病,,象是天生成的一般,再改不來的,。宋紹興年間,,有一個官人乃是臺州司法,姓葉名薦,。有妻方氏,,天生殘妒,猶如虎狼,。手下養(yǎng)娘婦女們,,棰楚挺杖,乃是常刑,。還有灼鐵燒肉,,將錐溯腮。性急起來,,一口咬住不放,,定要咬下一塊肉來,狠極之時,,連血帶生吃了,,常有致死了的。婦女里頭,,若是模樣略似人的,,就要疑心司法喜他,一發(fā)受苦不勝了,。司法那里還好解勸得的,?雖是心里好生不然,卻不能制得他,,沒奈他何,。所以中年無子,再不敢萌娶妾之念,。
后來司法年已六旬,,那方氏他也五十六六歲差不多了。司法一日懇求方氏道:“我年已衰邁,,豈還有取樂好色之意,?但老而無子,后邊光景難堪,。欲要尋一個丫頭,,與他養(yǎng)個兒子,,為接續(xù)祖宗之計,須得你周全這事方好,�,!狈绞洗笈溃骸澳憔涂镂茵B(yǎng)不出,生起外心來了,!我看自家晚間盡有精神,,只怕還養(yǎng)得出來,你不要胡想,!”司法道:“男子過了六十,,還有生子這事,幾曾見女人六十將到了,,生得兒子出的,?”方氏道:“你見我今年做六十齊了么?”司法道:“就是六十,,也差不多兩年了,。”方氏道:“再與你約三年,,那時無子,,憑你尋一個浮婦,快活死了罷了,!”司法唯唯從命,,不敢再說。
過了三年,,只得又將前說提起,。方氏已許出了口,不好悔得,,只得裝聾做啞,聽他娶了一個妾,。娶便娶了,,只是心里不伏氣,尋非廝鬧,,沒有一會清凈的,。忽然一日對司法道:“我眼中看你們做把戲,實是使不得,。我年紀老了,,也不耐煩在此爭嚷。你那里另揀一間房,,獨自關得斷的,,與我住了。我在里邊修行,只叫人供給我飲食,,我再不出來了,,憑你們過日子罷�,!彼痉牭�,,不勝之喜,道:“慚愧,!若得如此,,天從人愿!”遂于屋后另筑一小院,,收拾靜室一間,,送方氏進去住了。家人們早晚問安,,遞送飲食,,多時沒有說話,司法暗暗喜歡道:“似此清凈,,還象人家,,不道他晚年心性這樣改得好了。他既然從善,,我們一發(fā)要還他禮體,。”對那妾道:“你久不去相見了,,也該自去問侯一番,。”
妾依主命,,獨自走到屋后去了,,直到天晚不見出來。司法道:“難道兩個說得投機,,只管留在那里了,?”未免心里牽掛,自己悄悄步到那里去看,。走到了房前,,只見門窗關得銑桶相似,兩個人多不見,。司法把門推推,,推不開來;用手敲著兩下,,里頭雖有些聲晌,,卻不開出來,。司法道:“奇怪了!”回到前邊,,叫了兩個粗使的家人同到后邊去,,狠把門亂推亂踢。那門框脫了,,門早已跌倒一邊,。一擁進去,只見方氏撲在地下,。說時遲,,那時快,見了人來,,騰身一跳,,望門外亂竄出來。眾人急回頭看去,,卻是一只大蟲,!吃了一驚。再者地上,,血肉狼藉,,一個人渾身心腹多被吃盡,只剩得一頭兩足,。認那頭時,,正是妾的頭。司法又苦又驚道:“不信有這樣怪事,!”連忙去趕那虎,,已出屋后跳去,不知那里去了,。又去喚集眾人點著火把,,望屋后山上到處找尋,并無蹤跡,。
這個事在紹興十九年,。此時有人議論:“或者連方氏也是虎吃了的,未必這虎就是他,!”卻有一件,虎只會吃人,,那里又會得關門閉戶來,?分明是方氏平日心腸狠毒,元自與虎狼氣類相同,。今在屋后獨居多時,,忿戾滿腹,,一見妾來,怒氣勃發(fā),,遞變出形相來,,怒意咀啖,傷其性命,,方掉下去了,,此皆毒心所化也!所以說道婦人家有天生成妒忌的,,即此便是榜樣,。
小子為何說這一段希奇驀?只因有個人家,,也為內眷有些妒忌,,做出一場沒了落事,幾乎中了人的機謀,,哄弄出折家蕩產的事來,。若不虧得一個人有主意,處置得風恬浪靜,,不知炒到幾年上才是了結,。有詩為證:
些小言詞莫若休,不須經縣與經州,。
衙頭府底賠杯酒,,贏得貓兒賣了牛。
這首詩,,乃是宋賢范龠所作,,勸人體要爭訟的話。大凡人家些小事情,,自家收拾了,,便不見得費甚氣力;若是一個不伏氣,,到了官時,,衙門中沒一個肯不要賺錢的。不要說后邊輸了,,真一真費用過的財物已自合不來了,。何況人家弟兄們爭著祖、父的遺產,,不肯相讓一些,,情愿大塊的東西作成別個得去了?又有不肖官府,,見是上千上萬的狀子,,動了火,,起心設法,這邊送將來,,便道:“我斷多少與你,。”那邊送將來,,便道:“我替你斷絕后患,。”只管埋著根腳漏洞,,等人家爭個沒休歇,,蕩盡方休。又有不肖縉紳,,見人家是爭財?shù)氖�,,容易相幫。東邊來說,,也叫他“送些與我,,我便左袒”;西邊來說,,也叫他“送些與我,,我便右袒”。兩家不歇手,,落得他自飽滿了,。世間自有這些人在那里,官司豈是容易打的,?自古說鶴蚌相持,,漁人得利。到收場想一想,,總是被沒相干的人得了去,,何不自己骨肉,便吃了些虧,,錢財還只在自家門里頭好,?
今日小子說這有主意的人,便真是見識高強的,。這件事也出在宋紹興年間,。吳興地方有個老翁,姓莫,,家資巨萬,,一妻二子,已有三孫。那莫翁富家性子,,本好浮欲。少年時節(jié),,便有娶妾買婢好些風流快活的念頭,,又不愁家事做不起,隨地討著幾房,,粉熏三千,,金釵十二也不難處的。只有一件不湊趣處,,那莫老姥卻是十分利害,,他平生有三恨:一恨天地,二恨爹娘,,三恨雜色匠作,。你道他為甚么恨這幾件?他道自己身上生了此物,,別家女人就不該生了,,為甚天地沒主意,不惟我不為希罕,,又要防著男人,。二來爹娘嫁得他遲了些個,不曾眼見老兒破體,,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處,。更有一件,女人溺尿總在馬子上罷了,,偏有那些燒窯匠,,銅鍋匠,弄成溺器與男人撒溺,,將陽物放進放出形狀看不得,。似此心性,你道莫翁少年之時,,容得他些松寬門路么,?后來生子生孫,一發(fā)把這些閑花野草的事體,,回個盡絕了,。
此時莫翁年已望七,莫媽房里有個丫鬟,,名喚雙荷,,十八歲了。莫翁晚間睡時,,叫他擦背捶腰,。莫媽因是老兒年紀已高,,無心防他這件事,況且平時奉法惟謹,,放心得不慣了,。誰知莫翁年紀雖高,欲心未己,,乘他身邊伏侍時節(jié),,與他捏手捏腳,私下肉麻,。那雙荷一來見是家主,,不敢則聲;二來正值芳年,,情竇已開,,也滿意思量那事,盡吃得這一杯酒,,背地里兩個做了一手,。有個歌兒,單嘲著老人家偷情的事:
老人家再不把浮心改變,,見了后生家只管歪纏,。怎知道行事多不便:提腮是皺面頰,做嘴是白須髯,,正到那要緊關頭也,,卻又軟軟軟軟軟。
說那莫翁與雙荷偷了幾次,,家里人漸漸有些曉得了,。因為莫媽心性利害,只沒人敢對他說,。連兒子媳婦為著老人家面上,,大家替他隱瞞。誰知有這樣不作美的冤家勾當,,那妮子日逐覺得眉粗眼慢,,乳脹腹高,嘔吐不停,。起初還只道是病,,看看肚里動將起來,曉得是有胎了,。心里著忙,,對莫翁道:“多是你老沒志氣,做了這件事,而今這樣不尷尬起來,。媽媽心性,,若是知道了,肯干休的,?我這條性命眼見得要葬送了,!”不住的眼淚落下來。莫翁只得寬慰他道:“且莫著急,,我自有個處置在那里�,!蹦绦南伦韵氲溃骸爱斦娌皇撬L�,!我一時高興,與他弄一個在肚里了,。媽媽知道,,必然打罵不容,枉害了他性命,�,?v或未必致死,我老人家子孫滿前,,卻做了這沒正經事,,炒得家里不靜,也好羞人,!不如趁這妮子未生之前,,尋個人家嫁了出去,等他帶胎去別人家生育了,,糊涂得過再處,。”真計已定,,私下對雙荷說了,。雙荷也是巴不得這樣的,既脫了狠家主婆,,又別配個后生男子,,有何不妙?方才把一天愁消釋了好些,。果然莫翁在莫媽面前,,尋個頭腦,故意說丫頭不好,,要賣他出去,。莫媽也見雙荷年長,光景妖燒,也有些不要他在身邊了,。遂聽了媒人之言,,嫁出與在城花樓橋賣湯粉的朱三。
朱三年紀三十以內,,人物盡也濟楚,,雙荷嫁了他,真做得郎才女貌,,一對好夫妻,。莫翁只要著落得停當,不爭財物,。朱三討得容另,,頗自得意,只不知討了個帶胎的老婆來,。漸漸朱三識得出了,,雙荷實對他說道:“我此胎實奈主翁所有,怕媽媽知覺,,故此把我嫁了出來,,許下我看管終身的。你不可說甚么打破了機關,,落得時常要他周濟些東西,,我一心與你做人家便了�,!敝烊莻經紀行中人,,只要些小便宜,那里還管青黃皂白,?況且曉得人家出來的丫頭,,那有真正女身?又是新娶情熱,,自然含糊忍住了,。
娶過來五個多月,養(yǎng)下一個小廝來,,雙荷密地叫人通與莫翁知道,。莫翁雖是沒奈何嫁了出來,心里還是割不斷的,。見說養(yǎng)了兒子,,道是自己骨血,瞞著家里,,悄悄將兩桃米,、幾貫錢先送去與他吃用,。以后首飾衣服與那小娃子穿著的,沒一件不支持了去,。朱三反靠著老婆福蔭,,落得吃自來食。那兒子漸漸大起來,,莫翁雖是暗地周給他,,用度無缺,卻到底瞞著生人眼,,不好認帳,。隨那兒自姓了朱,跟著朱三也到市上幫做生意,。此時已有十來歲,。街坊上人點點搐搐,多曉得是莫翁之種,。連莫翁家里兒子媳婦們,也多曉得老兒有這外養(yǎng)之子,,私下在那里盤纏他家的,,卻大家妝聾做啞,只做不知,。莫姥心里也有些疑心,,不在眼面前了,又沒人敢提起,,也只索罷了,。忽一口,莫翁一病告殂,,家里成服停喪,,自不必說。
在城有一伙破落戶管閑事吃閑飯的沒頭鬼光棍,,一個叫做鐵里蟲宋禮,,一個叫做鉆倉鼠張朝,一個叫做吊睛虎牛三,,一個叫得灑墨判官周丙,,一個叫得白日鬼王癟子,還有幾個不出名提草鞋的小伙,,共是十來個,。專一捕風捉影,尋人家閑頭腦,,挑弄是非,,打幫生事,。那五個為頭,在黑虎玄壇趙元帥廟里敵血為盟,,結為兄弟,。盡多姓了趙,總叫做“趙家五虎”,。不拘那里有事,,一個人打聽將來,便合著伴去做,,得利平分,。平日曉得賣粉朱三家兒子,是莫家骨血,,這日見說莫翁死了,,眾兄弟商量道:“一樁好買賣到了。莫家乃巨富之家,,老媽媽只生得二子,,享用那二三十萬不了。我們攛掇朱三家那話兒去告爭,,分得他一股,,最少也有兒萬之數(shù),我們幫的也有小富貴了,。就不然,,只要起了官司,我們打點的打點,,賣陣的賣陣,,這邊不著那邊著,好歹也有幾年纏帳了,,也強似在家里嚼本,。”大家拍手道:“造化,!造化,!”鐵里蟲道:“我們且去見那雌兒,看他主意怎么的,,設法誘他上這條路便了,。”多道:“有理,!”一齊向朱三家里來,。
朱三平日賣湯粉,這五虎日日在衙門前后走動,,時常買他的點饑,,是熟主顧家,。朱三見了,拱手道:“列位光降,,必有見諭,。”那吊睛虎道:“請你娘子出來,,我有一事報他,。”朱三道:“何事,?”白日鬼道:“他家莫老兒死了,。”雙荷在里面聽得,,哭將出來道:“我方才聽得街上是這樣說,,還道未的。而今列位來的,,一定是真了,。”一頭哭,,一頭對朱三說:“我與你失了這泰山的靠傍,,今生再無好日了�,!便@倉鼠便道:“怎說這話?如今正是你們的富貴到了,�,!蔽迦她R聲道:“我兄弟們特來送這一套橫財與你們的�,!敝烊蚱薅囿@疑道:“這怎么說,?”鐵里蟲道:“你家兒子,乃是莫老兒骨血,。而今他家里萬萬貫家財,,田園屋寧,你兒子多該有分,,何不到他家去要分他的,?他若不肯分,拚與他吃場官司,,料不倒斷了你們些去,。撞住打到底,苦你兒子不著,,與他滴起血來,,怕道不是真的,?這一股穩(wěn)穩(wěn)是了�,!敝烊蚱薜溃骸笆碌轿瘜嵢绱�,,我們也曉得。只是輕另起了個頭,,一時住不得手的,。自古道貧莫與富斗,吃官司全得財來使費,。我們怎么敵得他過,?弄得后邊不伶不俐,反為不美,。況且我每這樣人家,,一日不做,一日沒得吃的,,那里來的人力,,那里來的工夫去吃官司?”鐵里蟲道:“這個誠然也要慮到,,打官司全靠使費與那人力兩項,。而今我和你們熟商量,要人力時,,我們幾個弟兄相幫你衙門做事盡勾了,,只這使費難處,我們也說不得,,小錢不去,,大錢不來。五個弟兄,,一人應出一百兩,,先將來不本錢,替你使用去,�,!蹦銓懫鹨磺傻慕杵眮恚覀兪罩�,,直等日后斷過家業(yè)來到了手,,你每照契還我,只近得你每一本一利,,也不為多,。此外謝我們的,憑你們另商量了,。那時是白得來的東西,,左有是不費之惠,,料然決不怠慢了我們�,!敝烊蚱薜溃骸叭舻昧形蝗绱讼鄮�,,可知道好,只是打從那里做起,?”鐵里蟲道:“你只依我們調度,,包管停當,且把借票寫起來為定,�,!敝烊坏靡乐鴮懥耍毫藗字,,連兒子也要他畫了一個,,交與眾人。眾人道:“今日我每弟兄且去,,一面收拾銀錢停當了,,明日再來計較行事�,!敝烊蚱薜溃骸叭塘形豢搭�,。”
當下眾人散了去,,雙荷對丈夫道:“這些人所言,,不知如何,可做得來的么,?”朱三道:“總是不要我費一個錢,。看他們怎么主張,,依得的只管依著做去,或者有些油水也不見得,。用去是他們的,,得來是我們的,有甚么不便宜處,?”雙荷道:“不該就定紙筆與他,。”朱三道:“秤我們三個做肉賣,,也不值上幾兩,。他拿了我千貫的票子,若不奪得家事來,,他好向那里討,?果然奪得來時,,就與他些也不難了。況且不寫得與他,,他怎肯拿銀子來應用,?有這一紙安定他每的心,才肯盡力幫我,�,!彪p荷道:“為甚孩子也要他著個字?”朱三道:“奪得家事是孩子的,,怎不叫他著字,?這個到多不打緊,只看他們指拔怎么樣做法便了,�,!�
不說夫妻商量,且說五虎出了朱家的門,,大家笑道:“這家子被我們說得動火了,,只是扯下這樣大謊,那里多少得些與他起個頭,?”鐵里蟲道:“當真我們有得己里錢先折去不成,?只看我略施小計,不必用錢,�,!边@四個道:“有何妙計?”鐵里蟲道:“我如今只要拿一匹粗麻布做件衰衣,,與他家小廝穿了,,叫他竟到莫家去做孝子。撩得莫家母子惱躁起來,,吾每只一個錢白紙告他一狀,,這就是五百兩本錢了�,!彼膫拍手道:“妙,,妙!事不宜遲,,快去,!快去!
鐵里蟲果然去騰挪了一匹麻布,,到裁衣店剪開了,,縫成了一件衰衣,手里拿著道:“本錢在此了�,!币挥康耐烊依飦�,,朱三夫妻接著,道:“列位還是怎么主張,?”鐵里蟲道:“叫你兒子出來,,我教道他事體�,!彪p荷對著孩子道:“這幾位伯伯,,幫你去討生身父母的家業(yè),你只依著做去便了,�,!蹦莾鹤右彩莻乖的,說道:“既是我生身的父親,,那家業(yè)我應得有的,。只是我娃子家,教我怎的去討才是,?”鐵里蟲道:“不要你開口討,,只著了這件孝服,我們引你到那里,。你進門去,,到了孝堂里面看見靈幃,你便放聲大哭,,哭罷就拜,,拜了四拜,往外就走,。有人問你說話,,你只不要回他,一徑到外邊來,,我們多在左側茶坊里等你便了,。這個卻不難的�,!敝烊溃骸爸蝗绱擞泻我�,?”眾人道:“這是先送個信與他家。你兒子出了門,,第二日就去進狀,。我們就去替你使用打點,。你兒子又小,,官府見了,只有可憐,,決不難為他的,。況又實實是骨血,,腳踏硬地,這家私到底是穩(wěn)取的了,,只管依著我們做去,!”朱三對妻子道:“列位說來的話,多是有著數(shù)的,,只教兒子依著行事,,決然停當�,!蹦莾鹤拥溃骸爸蝗绶讲胚@樣說的話,,我多依得。我心里也要去見見親生父親的影像,,哭他一場,,拜他一拜�,!彪p荷掩淚道:“乖兒子,,正是如此,�,!敝烊溃骸拔业讲缓秒S去得。既是列位同行,,必然不差,,把兒子交付與列位了,我自到市上做生意去,,晚來討消息罷,。”當下朱三自出了門,。
五虎一同了朱家兒子,,往往莫家來,。將到門首,多走進一個茶坊里面坐下,,吃個泡茶。叮矚朱家兒子道:“那門上有喪牌孝簾的,,就是你老兒家里。你進去,依著我言語行事,。”遂視衰衣與他穿著停當了,,那孩子依了說話,,不知其么好歹,,大踏步走進門里面來。一直到了孝堂,,看見靈幃,果然唳天倒地價哭起來,,也是孩子家天性所在,。那孝堂里頭聽見哭響,,只道是吊客來到,,盡旨來看,。只見是一個小廝,身上打扮與孝子無二,,且是哭得悲切,,口口聲聲叫著親爹爹,。孝堂里看的,不知是甚么緣故,,人人驚駭?shù)溃骸斑@是那里說起,?”莫媽聽得哭著親爹,,又見這般打扮,不覺怒從心上起,,惡向膽邊生,,嚷道:“那里來這個野貓,哭得如此異樣,!”虧得莫大郎是個老成有見識的人,,早已瞧科了八九分,,忙對母親說道:“媽媽切不可造次,這件事了不得,!我家初喪之際,必有奸人動火,,要來挑釁,,扎成火囤。落了他們圈套,,這人家不經折的。只依我指分,,方免禍患�,!�
莫媽一時間見大郎說得利害,,也有些慌了,且住著不嚷,,冷眼看那外邊孩子。只見他哭罷就拜,,拜了四拜,正待轉身,,莫大郎連忙跳出來,一把抱住道:“你不是那花樓橋賣粉湯朱家的兒子么,?”孩子道:“正是�,!贝罄傻溃骸凹仁沁@等,你方才拜了爹爹,,也就該認了媽媽。你隨我來,。”一把扯他到孝幔里頭,,指著莫媽道:“這是你的嫡母親,,快些拜見�,!蹦獘寕}卒之際,,只憑兒子,受了他拜已過,。大郎指自家道:“我乃是你長兄,,你也要拜,�,!卑葸^,又指點他拜了二兄,,以次至大嫂,二嫂,,多叫拜見了。又領自己兩個兒子,,兄弟,一個兒子,,立齊了,對孩子道:“這三個是你侄兒,,你該受拜�,!卑萘T,孩子又望外就走,。大郎道:“你到那里去?你是我的兄弟,,父親既死,,就該住在此居喪,。這是你家里了,還到那里去,?”大郎領他到里面,,交付與自己娘子,道:“你與小叔叔把頭梳一梳,,替他身上出脫一出脫,。把舊時衣服脫掉了,多替他換了些新鮮的,,而今是我家里人了�,!焙⒆右姶罄扇绱舜盟�,,心里雖也歡喜,只是人生面不熟,,又不知娘的意思怎么,,有些不安貼,還想要去,。大郎曉得光景,,就著人到花樓橋朱家去喚那雙荷到家里來,說道有要緊說話,。
雙荷曉得是兒子面上的事了,,亦且原要來吊喪,急忙換了一身孝服,,來到莫家,。靈前哭拜已畢,大郎即對他說:“你的兒子,,今早到此,,我們已認做兄弟。而今與我們一同守孝,,日后與我們一樣分家,,你不必記掛。所有老爹爹在日給你的飯米衣服,,我們照帳按月送過來與你,,與在日一股。這是有你兒面上,。你沒事不必到這里來,,因你是有丈夫的,恐防議論,,到妝你兒的丑,。只今日起,,你兒子歸宗姓莫,不到朱家來了,。你分付你兒子一聲,,你自去罷�,!彪p荷聽得,,不勝之喜:“若得大郎看死的老爹爹面上,如此處置停當,,我燒香點燭,,祝報大郎不盡�,!闭f罷,,進去見了莫媽與大嫂,二嫂,,只是拜謝,。莫媽此時也不好生分得,大家沒甚說話,,打發(fā)他回去,。雙荷叮矚兒子:“好生住在這,小心奉事大媽與哥哥嫂嫂,。你落了好處,,我放心得下了。方才大郎說過,,我不好長到這里,。你在此過幾時,斷了七七四十九日,,再到朱家來相會罷,。”孩子既見了自家的娘,,又聽了分付的話,,方才安心住下。雙荷自歡歡喜喜,,與丈夫說知去了,。
且說那些沒頭鬼光棍趙家五虎,在茶房里面坐地,,眼巴巴望那孩子出來,,就去做事,狀子打點停當了,。誰知守了多時,,再守不出,。看看到晚,,不見動靜,,疑道:“莫非我們閑話時,那孩子出來,,錯了眼,,竟到他家里去了?”走一個到朱家去看,,見說兒子不曾到家,,倒叫了娘子去,一發(fā)不解,。走來回復眾人,,大家疑惑,就象熱盤上蟻子,,坐立不安,。再者一個到朱家伺侯,,又說見雙荷歸來,,老大歡喜,說兒子已得認下收留了,。眾人尚在茶坊未散,,見了此說,個個木呆,。正是:
思量撥草去尋蛇,,這回卻沒蛇兒弄。
平常家里沒風波,,總有良平也無用,。
說這幾個人,聞得孩子已被莫家認作兒了,,許多焰騰騰的火氣,,卻象淋了幾桶的冰水,手臂多索解了,。大家嚷道:“悔氣,!撞著這樣不長進的人家。難道我們商量了這幾時,,當真倒單便宜了這小廝不成,?”鐵里蟲道:“且不要慌!也不到得便宜了他,,也不到得我們白住了手,�,!北娙说溃骸岸襁好在那里入腳?”鐵里蟲道:“我們原說與他奪了人家,,要謝我們一千銀子,,他須有借票在我手里,是朱三的親筆,�,!北娙说溃骸八蚁茸允帐傲耍覀儾⒉辉鴰偷盟恍�,,也不好替朱三討得,。況且朱三是窮人,討也沒干,�,!辫F里蟲道:“昨日我要那孩子也著個字的,而今揀有頭發(fā)的揪,。過幾時,,只與那孩子討,等他說沒有,,就告了他,。他小廝家新做了財主,定怕吃官司的,,央人來與我們講和,,須要贖得這張紙去才干凈。難道白了不成,?”眾人道:“有見識,,不在尚你做鐵里蟲,真是見識硬掙,!”鐵里蟲道:“還有一件,,只是眼下還要從容。一來那票子上日子沒多兩日,,就討就告,,官府要疑心;二來他家方才收留,,家業(yè)未有得就分與他,,他也使沒有得拿出來還人,這是半年一年后的事,�,!北娙说溃骸岸嗾f得是。且藏好了借票,再耐心等等弄他,�,!弊源艘换锔魃⑷チ恕�
這里莫媽性定,,抱怨兒子道:“那小業(yè)種來時,,為甚么就認了他?”大郎道:“我家富名久出,,誰不動火,?這兄弟實是爹爹親骨血,我不認他時,,被光棍弄了去,,今日一狀,明日一狀告將來,,告?zhèn)沒休歇,。衙門人役個個來詐錢,親眷朋友人人來拐騙,,還有官府思量起發(fā),,開了口不怕不送。不知把人家折到那里田地,!及至拌得到底,,問出根由,少不得要斷這一股與他,,何苦作成別人肥了家去,?所以不如一面收留,,省了許多人的妄想,,有何不妙?”媽媽見說得明白,,也道是了,,一家歡喜過日。
忽然一口,,有一伙人走進門來,,說道要見小三官人的。這里門上方要問明,,內一人大聲道:“便是朱家的拖油瓶,。”大郎見說得不好聽,,自家走出來,,見是五個人雄赴赴的來施禮問道:“小令弟在家么?”大郎道:“在家里,列位有何說話,?“五個人道:“令弟少在下家里些銀子,,特來與他取用�,!贝罄傻溃骸斑@個卻不知道,,叫他出來就是�,!贝罄蛇M去對小兄弟說了,,那孩子不知是甚么頭腦,走出來一看,,認得是前日趙家五虎,,上前見禮。那幾個見了孩子,,道:“好個小官人,!前日我們送你來的,你在此做了財主,,就不記得我們了,?”孩子道:“前日這邊留住了,不放我出門,,故此我不出來得,。”五虎道:“你而今既做了財主,,這一千銀子該還得我們了,。”孩子道:“我?guī)自鴷缘糜猩趺淬y子,?”五虎道:“銀子是你晚老子朱三官所借,,卻是為你用的,你也著得有花字,�,!焙⒆拥溃骸扒叭瘴乙惨娬f,說道恐防吃官司要銀子用,,故寫下借票,。而今官司不吃了,那里還用你們甚么銀子,?”五虎發(fā)狠道:“現(xiàn)有票在這里,,你賴了不成?”大郎聽得聲高,,走出來看時,,五虎告訴道:“小令弟在朱家時借了我們一千銀子不還,而今要賴起來�,!贝罄傻溃骸拔疫@小兄弟借這許多銀子何用,?”孩子道:“哥哥,不要聽他,!”五虎道:“現(xiàn)有借票,,我和你衙門里說去”一哄多散了。
大郎問兄弟道:“這是怎么說,?”孩子道:“起初這幾個攛掇我母親告狀,,母親回他沒盤纏吃官司。他們說,,‘只要一張借票,,我每借來與你�,!院笏麄冾I我到這里來,,哥哥就收留下,不曾成官司,,他怎么要我還起銀子來,?”大郎道:“可恨這些光棍,早是我們不著他手,,而今既有借票在他處,,他必不肯干休,定然到官,。你若見官,,莫怕!只把方才實情,,照樣是這等一說,,官府自然明白的。沒有小小年紀斷你還他銀子之理,,且安心坐著,,看他怎么,!”
次日,,這五虎果然到府里告下一紙狀來,告了朱三,、莫小三兩個名字騙劫千金之事,,來到莫家提人。莫大郎,、二郎等商量,,與兄弟寫下一紙訴狀,訴出從前情節(jié),就用著兩個哥哥為證,,竟來府里投到,。府里太守姓唐名篆,是個極精明的,。一干人提到了,,聽審時先叫宋禮等上前問道:“朱三是何等人?要這許多銀子來做甚么用,?”宋禮道:“他說要與兒子置田買產借了去的,。”太守叫朱三問道:“你做甚上勾當,,借這許多銀子,?”朱三道:“小的是賣粉羹的經紀,不上錢數(shù)生意,,要這許多做甚么,?”宋禮道:“見有借票,我們五人二百兩一個,,交付與他及兒子莫小三的,。”太守拿上借票來看,,問朱三道:“可是你寫的票,?”朱三道:“是小的寫的票,卻不曾有銀子的,�,!彼味Y道:“票是他寫的,銀子是莫小三收去的,�,!碧亟心∪悄液⒆討艘宦曌呱先�,。太守看見是個十來歲小的,,一發(fā)奇異,道:“這小廝收去這些銀子何用,?”宋禮爭道:“是他父親朱三寫了票,,拿銀子與這莫小三買田的。見今他有許多田在家里,�,!碧氐溃骸案感罩欤趺磧鹤有漳�,?”朱三道:“瞞不得老爺,,這小廝原是莫家孽子,,他母親嫁與小的,所以他自姓莫,。專為眾人要幫他莫家去爭產,,哄小的寫了一票,做爭訟的用度,。不想一到莫家,,他家大娘與兩個哥子竟自認了,分與田產,。小的與他家沒訟得爭了,,還要借銀做甚么用?他而今據(jù)了借票生端要這銀子,,這那里得有,?”太守問莫小三,其言也是一般,。太守點頭道:“是了,,是了�,!本徒心罄善饋�,,問道:“你當時如何就肯認了?”莫大郎道:“在城棍徒無風起浪,,無洞掘蟹,。虧得當時立地就認了,這些人還道放了空箭,,未肯住手,,致有今日之告。若當時略有根托,,一涉訟端,,正是此輩得志之秋。不要說兄弟這千金要被他詐了去,,家里所費,,又不知幾倍了!”太守笑道:“妙哉,!不惟高義,,又見高識�,?删�,,可敬!我看宋禮等五人,,也不象有千金借人的,,朱三也不象借人千金的。元來真情如此,,實為可恨,!若非莫大有見,此輩人人飽滿了,�,!碧崞鸸P來到道:“千金重利,一紙足憑,。乃朱三赤貧,,貸則誰與?莫子乳臭,,須此何為,?細訊其詳,始燭其詭,。宋禮立又蹄之約,,希蝸角之爭。莫大以對床之情,,消鬩墻之釁,。既漁群謀而喪氣,猶挾故紙以垂涎,。重創(chuàng)其奸,,立毀其券!”
當時將宋禮等五人,,每人三十大板,,問擬了“教唆詞訟詐害平人”的律,脊杖二十,,刺配各遠惡軍州,。吳興城里去了這五虎,小民多是快活的,。做出幾句口號來:“鐵里蟲有時至不穿,,鉆倉鼠有時吃不飽,吊睛老虎沒威風,,灑墨判官齊跌倒,。白日里鬼胡行,這回兒不見了,�,!�
唐太守又旌獎莫家,與他一個“孝義之門”的匾額,,免其本等差徭,。此時莫媽媽才曉得兒子大郎的大見識,。世間弟兄不睦,靠著外人相幫起訟者,,當以此為鑒,。詩曰:
世間有孽子,亦是本生枝,。
只因靳所為,,反為外人資。
漁翁坐得利,,鶴蚌在相持,。
何如存一讓,是名不漏卮,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