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間何物是良圖,？惟有科名救急符,。
試看人情翻手變，窗前可不下功夫,！
話說自漢以前,，人才只是幸薦征辟，故有賢良,、方正,、茂才異等之名；其高尚不出,，又有不求聞達(dá)之科,。所以野無遺賢，人無匿才,，天下盡得其用,。自唐宋以來，俱重科名。雖是別途進(jìn)身,，盡能致位權(quán)要,，卻是惟以此為華美。往往有只為不得一第,，情愿老死京華的,。到我國朝，初時三途并用,，多有名公大臣不由科甲出身,，一般也替朝廷干功立業(yè)，青史標(biāo)名不朽,。那見得只是進(jìn)士才做得事,？直到近來，把這件事越重了,。不是科甲的人,，不得當(dāng)權(quán)。當(dāng)權(quán)所用的,，不是科甲的人,，不與他好衙門，好地方,，多是一帆布置,。見了以下出身的，就不是異途,，也必揀個憊賴所在打發(fā)他,。不上幾時，就勾銷了,�,？偸遣话堰@幾項人看得在心上。所以別項人內(nèi)便盡有英雄豪杰在里頭,，也無處展布,。曉得沒甚長筵廣席，要做好官也沒干,，都把那志氣灰了,，怎能勾有做得出頭的！及至是十進(jìn)士出身,，便貪如柳盜跖,，酷如周興、來俊臣,，公道說不去，沒奈何考察壞了，或是參論壞了,，畢竟替他留些根,。又道是百足之蟲，至死不僵,，跌撲不多時,，轉(zhuǎn)眼就高官大祿，仍舊貴顯,；豈似科貢的人,，一勾了帳？只為世道如此重他,，所以一登科第,，便象升天。卻又一件好笑：就是科第的人,，總是那窮酸秀才做的,，并無第二樣人做得。及至肉眼愚眉,，見了窮酸秀才,，誰肯把眼梢來管顧他？還有一等豪富親眷,，放出倚富欺貧的手段,，做盡了惡薄腔子待他。到得忽一日榜上有名,，掇將轉(zhuǎn)來,，呵脬捧卵，偏是平日做腔欺負(fù)的頭名,，就是他上前出力,。真?zhèn)�世間惟有這件事，賤的可以立貴,，貧的可以立富,；難分難解的冤仇，可以立消,；極險極危的道路,，可以立平。遮莫做了沒脊梁,、惹羞恥的事,，一床棉被可以遮蓋了。說話的,，怎見得如此,？看官,，你不信且先聽在下說一件勢利好笑的事。
唐時有個舉子叫做趙琮,，累隨計吏赴南宮春試,，屢次不第。他的妻父是個鐘陵大將,，趙琮貧窮,，只得靠著妻父度日。那妻家武職官員,，宗族興旺,，見趙琮是個多年不利市的寒酸秀才，沒一個不輕薄他的,。妻父妻母看見別人不放他在心上,，也自覺得沒趣，道女婿不爭氣,，沒長進(jìn),，雖然是自家骨肉，未免一科厭一科,，弄做個老厭物了,。況且有心嫌鄙了他，越看越覺得寒酸,，不足敬重起來,。只是不好打發(fā)得他開去，心中好些不耐煩,。趙琮夫妻兩個,，不要說看了別人許多眉高眼低，只是父母身邊,，也受多少兩般三樣的怠慢,，沒奈何爭氣不來，只得怨命忍耐,。
一日,，趙琮又到長安赴試去了。家里撞著迎春日子,，軍中高會,，百戲施呈。唐時有為“春設(shè)”,，傾城仕女沒一個不出來看,。大戶人家搭了棚廠，設(shè)了酒席在內(nèi),，邀請親戚共看,。大將闔門多到棚上去,，女眷們各各盛妝斗富，惟有趙娘子衣衫襤褸,。雖是自心里覺得不入隊,，卻是大家多去，又不好獨自一個推掉不去得,。只得含羞忍恥，隨眾人之后,，一同上棚,。眾女眷們憎嫌他妝飾弊陋．恐怕一同坐著，外觀不雅,。將一個帷屏遮著他,，叫他獨坐在一處，不與他同席,。他是受憎嫌慣的,，也自揣已，只得憑人主張,，默默坐下了,。
正在擺設(shè)酣暢時節(jié)，忽然一個吏典走到大將面前,，說道：“觀察相公,，特請將軍，立等說話,�,！贝髮⒊粤艘惑@道：“此與民同樂之時，料無政務(wù)相關(guān),，為何觀察相公見召,？莫非有甚不測事休？”心中好生害怕,，捏了兩把汗,，到得觀察相公廳前，只見觀察手持一卷書,，笑容可掬,，當(dāng)廳問道：“有一個趙琮，是公子婿否,？”大將答道：“正是,。”觀察道：“恭喜,，恭喜,。適才京中探馬來報,，令婿已及第了�,！贝髮⑦�謙遜道：“恐怕未能有此地步,。”觀察即將手中所持之書,，遞與大將道：“此是京中來的全榜,，令婿名在其上，請公自拿去看,�,！贝髮㈦p手接著，一眼瞟去,，趙琮名字朗朗在上,，不覺驚喜。謝別了觀察,，連忙走回,。遠(yuǎn)望見棚內(nèi)家人多在那里注目看外邊。大將舉著榜,，對著家人大呼道：“趙郎及第了,！趙郎及第了！”眾人聽見,，大家都吃一驚,。掇轉(zhuǎn)頭來看那趙娘子時，兀自寂寂寞寞,，沒些意思,，在幃屏外坐在那里。卻是耳朵里已聽見了,，心下暗暗地叫道：“慚愧,！誰知也有這日！”眾親眷急把幃屏撤開,，到他跟前稱喜道：“而今就是夫人縣君了,。”一齊來拉他去同席,。趙娘子回言道：“衣衫襤褸,，玷辱諸親，不敢來混,。只是自坐了看看罷,。”眾人見他說嘔氣的話,，一發(fā)不安,，一個個強賠笑臉道：“夫人說那里話,！”就有獻(xiàn)勤的，把帶來包里的替換衣服,，拿出來與他穿了,。一個起頭，個個爭先,。也有除下簪的,，也有除下釵的，也有除下花鈿的,、耳鐺的,，霎時間把一個趙娘子打扮的花一團(tuán)，錦一簇,，遼恐怕他不喜歡。是日那里還有心想看春會,？只個個攛哄趙娘子,，看他眉頭眼后罷了。本是一個冷落的貨,，只為丈夫及第,，一時一霎更變起來。人也原是這個人,，親也原是這些親,，世情冷暖，至于如此,！在下為何說這個做了引頭,？只因有一個人為些風(fēng)情事，做了出來,，正在難分難解之際,，忽然登第，不但免了罪過,，反得團(tuán)圓了夫妻,。正應(yīng)著在下先前所言，做了沒脊梁,、惹羞恥的事,，一床錦被可以遮蓋了的說話�,？垂賯�,，試聽著，有詩為證：
同年同學(xué),，同林宿鳥,。好事多磨,，受人顛倒。
私情敗露,，官非難了,。一紙捷書，真同月老,。
這個故事,，在宋朝端平年間，浙東有一個飽學(xué)秀才,，姓張字忠父,，是衣冠宦族。只是家道不足,，靠著人家聘出去,，隨任做書記，館谷為生,。鄰居有個羅仁卿,，是崛起白屋人家，家事盡富厚,。兩家同日生產(chǎn),。張家得了個男子，名喚幼謙,；羅家得了個女兒,，名喚惜惜。多長成了,。因張家有了書館,，羅家把女兒奇在學(xué)堂中讀書。旁人見他兩個年貌相當(dāng),，戲道：“同日生的,，合該做夫妻�,！彼麅蓚�多是娃子家心性,，見人如此說，便信殺道是真,，私下密自相認(rèn),，又各寫了一張券約，發(fā)誓必同心到老,。兩家父母多不知道的,。同學(xué)堂了四五年，各有十四歲了，情竇漸漸有些開了,。見人說做夫妻的,，要做那些事，便兩個合了伴,，商議道：“我們既是夫妻,，也學(xué)者他每做做�,！眱蓚�你歡我愛,，亦且不曉得些利害，有甚么不肯,？書房前有株石榴樹,，樹邊有一只石凳，羅惜惜就坐在凳上,，身靠著樹,，張幼謙早把他腳來蹺起，就摟抱了弄將起來,。兩個小小年紀(jì),，未知甚么大趣昧，只是兩個心里喜歡作做耍笑,。以后見弄得有些好處，就日日做番把,，不肯住手了,。
冬間，先生散了館,，惜借回家去過了年,。明年，惜惜已是十五歲,。父母道他年紀(jì)長成,，不好到別人家去讀書，不教他來了,。幼謙屢屢到羅家門首探望,，指望撞見惜惜。那羅家是個富家,，閨院深邃,，怎得輕易出來？惜惜有一丫鬟,，名喚蜚英,，常到書房中伏侍惜惜，相伴往返的。今惜惜不來讀書,，連蜚英也不來了,。只為早晨采花，去與惜惜插戴,，方得出門,。到了冬日，幼謙思想惜惜不置,，做成新詞兩首,，要等蜚英來時遞去與惜惜。詞名《一剪悔》,，詞云：
同年同日又同窗,，不似鸞凰，誰似鸞凰,？石榴樹下事匆忙,，驚散鴛鴦，拆散鴛鴦,。一年不到讀書堂,，教不思量，怎不思量,？朝朝暮暮只燒香,，有分成雙，愿早成雙,！
寫詞已罷,，等那蜚英不來，又做詩一首,。詩云：
昔人一別恨悠悠,，猶把悔花寄隴頭。
咫尺花開君不見,，有人獨自對花愁,？
詩畢，恰好蜚英到書房里來采梅花,，幼謙折了一技梅花,，同二詞一詩，遞與他去,，又密矚蜚英道：“此花正盛開,，你可托折花為名，遞個回信來,�,！彬阌�(yīng)諾,，帶了去與惜惜看了。惜惜只是偷垂淚眼,，欲待依韻答他,，因是年底，匆匆不曾做得,，竟無回信,。
到得開年，越州大守請幼謙的父親忠父去做記室,，忠父就帶了幼謙去,，自教他。去了兩年,，方得歸家,。惜惜知道了，因是兩年前不曾答得幼謙的信,，密遣蜚英持一小篋子來贈他,。幼謙收了，開篋來看,，中有金錢十枚,，相思子一粒。幼謙曉得是惜惜藏著啞謎：錢那團(tuán)圓之象,，相思子自不必說,。心下大喜，對蜚英道：“多謝小娘子好情記念,，何處再會得一會便好,。”蜚英道：“姐姐又不出來,，官人又進(jìn)去不得，如何得會,？只好傳消遞息罷了,。”幼謙復(fù)作詩一首與蜚英拿去做回柬,。詩云：
一朝不見似三秋,，真?zhèn)�三秋愁不愁？
金錢難買尊前笑,，一粒相思死不休,。
蜚英去后，幼謙將金錢系在著肉的汗衫帶子上,，想著惜惜時節(jié),，便解下來跌卦問卜，又當(dāng)耍子。被他媽媽看見了,，問幼謙道：“何處來此金錢,？自幼不曾見你有的�,！庇字t回母親道：“娘面前不敢隱情,，實是與孩兒同學(xué)堂讀書的羅氏女近日所送�,！睆垕寢屝闹幸呀馄湟�,，想道：“兒子年已弱冠，正是成婚之期,。他與羅氏女幼年同學(xué)堂,，至今寄著物件往來，必是他兩相愛,。況且羅氏在我家中,，看他德容俱備，何不央人去求他為子婦,，可不兩全其美,？隔壁有個賣花楊老媽，久慣做媒,，在張羅兩家多走動,。張媽媽就接他到家來，把此事對他說道：“家里貧寒,，本不敢攀他富室,。但羅氏小娘子，自幼在我家與小官人同窗,，況且是同日生的,，或者為有這些緣分，不齊嫌肯成就也不見得,�,！睏罾蠇尩溃骸叭嫒嗽跞绱苏f？宅上雖然清淡些,，到底是官宦人家,。羅宅眼下富盛，卻是個暴發(fā),。兩邊扯來相對,，還虧著孺人宅上些哩。待老媳婦去說就是,�,！睆垕寢尩溃骸坝袩⿱寢屛鷦t個,。”幼謙又私下叮矚楊老媽許多說話,，教他見惜惜小娘子時,，千萬致意。楊老媽多領(lǐng)諾去了,，一徑到羅家來,。
羅仁卿同媽媽問其來意。楊老媽道：“特來與小娘子作代,�,！比是涞溃骸笆悄且患遥俊睏罾蠇尩溃骸罢f起來連小娘子吉帖都不消求,，那小官人就是同年月日的,。”仁卿道：“這等說起來,，就是張忠父家了,。”楊老媽道：“正是,。且是好個小官人,。”仁卿道：“他世代儒家,，門第也好,，只是家道艱難，靠著終年出去處館過日,，有甚么大長進(jìn)處,？”楊老媽道：“小官人聰俊非凡，必有好日,�,！比是涞溃骸岸駮r勢，人家只論見前,，后來的事,，那個包得？小官人看來是好的,，但功名須有命，知道怎么,？若他要來求我家女兒,，除非會及第做官，便與他了,�,！睏罾蠇尩溃骸耙览舷眿D看起來,，只怕這個小官人這日子也有�,！比是涞溃骸肮羞@日子,，我家決不失信�,！绷_媽媽也是一般說話,。楊老媽道：“這等，老媳婦且把這話回復(fù)張老孺人,，教他小官人用心讀書,，巴出身則個�,！绷_媽媽道：“正是,，正是�,！睏罾蠇尩溃骸袄舷眿D也到小娘子房里去走走,。”羅媽媽道：“正好在小女房里坐坐,，吃茶去,。”
楊老媽原在他家走熟的,，不消引路,，一直到惜惜房里來。惜惜請楊老媽坐了,，叫蜚英看茶,。就問道：“媽媽何來？”楊老媽道：“專為隔壁張家小官人求小娘子親事而來,。小官人多多拜上小娘子,，說道：‘自小同窗，多時不見,，無刻不想,。’今特教老身來到老員外,、老安人處做媒,，要小娘子怎生從中自做個主，是必要成,！”惜惜道：“這個事須憑爹媽做主,，我女兒家怎開得口！不知方才爹媽說話何如,？”楊老媽道：“方才老員外與安人的意思,，嫌張家家事淡泊些,。說道：‘除非張小官人中了科名，才許他,�,！毕У溃骸皬埣腋绺邕@個日子倒有，只怕爹媽性急,，等不得,，失了他信。既有此話,，有煩媽媽上復(fù)他,，叫他早自掙挫，我自一心一意守他這日罷了,�,！毕б獥罾蠇屘嫠麄髡Z，密地那兩個金指環(huán)送他,，道：“此后有甚說話,，媽媽悄悄替他傳與我知道，當(dāng)有厚謝,。不要在爹媽面前說了,。”看官,，你道這些老媽家,，是馬泊六的領(lǐng)袖，有甚么解不出的意思,？曉得兩邊說話多有情,，就做不成媒，還好私下牽合他兩個,，賺主大錢,。又且見了兩個金指環(huán)，一面堆下笑來道：“小娘子,，凡有所托,，只在老身身上，不誤你事,�,！�
出了羅家門，再到張家來回復(fù),，把這些說話,，一一與張媽媽說了。張幼謙聽得，便冷笑道：“登科及第,，是男子漢分內(nèi)事，何只為難,？這老婆穩(wěn)那是我的了,。”楊老媽道：“他家小娘子,，也說道：‘官人畢竟有這日,，只怕爹媽等不得,，或有變卦。他心里只守著你，教你自要奮發(fā),。’”張媽媽對兒子道：“這是好說話,，不可負(fù)了他,！”楊老媽又私下對幼謙道：“羅家小娘子好生有情于官人，臨動身又分付老身道：‘下次有說話悄地替他傳傳,�,！臀覂蓚�金指環(huán)，這個小娘子實是賢慧,�,！庇字t道：“他日有話相煩，是必不要推辭則個,�,！睏罾蠇尩溃骸爱�(dāng)?shù)茫?dāng)?shù)�,�,！碑?dāng)下別了去。
明年,，張忠父在越州打發(fā)人歸家,，說要同越州大守到京侯差，恐怕幼謙在家失學(xué),，接了同去,。幼謙只得又去了，不題,。
卻說羅仁卿主意,，嫌張家貧窮，原不要許他的,。這句“做官方許”的說話,，是句沒頭腦的話，做官是期不得的,。女兒年紀(jì)一年大似一年,，萬一如姜太公八十歲才遇文王,，那女兒不等做老婆婆了？又見張家只是遠(yuǎn)出,，料不成事,。他那里管女兒心上的事？其時同里有個巨富之家,，姓辛,，兒子也是十幾歲了。聞得羅家女子,，才色雙全,，央媒求聘。羅仁卿見他家富盛,，心里喜歡,。又且張家只來口說得一番，不曾受他一絲,，不為失約,，那里還把來放在心上？一口許下了,。辛家擇日行聘,，惜惜聞知這消息，只叫得苦,。又不好對爹娘說得出心事,，暗暗納悶，私下對蜚英這丫頭道：“我與張官人同日同窗,，誰不說是天生一對,？我兩個自小情如姊妹，誼等夫妻,。今日卻叫我嫁著別個,，這怎使得？不如早尋個死路,，倒得干凈,。只是不曾會得張官人一面，放心不下,�,！彬阌⒌溃骸扒叭諒埞偃艘矄栁乙獣憬悖艺f沒個計較,，只得罷了,。而今張官人不在家；就是在時，也不便相會,�,！毕У溃骸拔业较肷弦挥嫞梢韵鄷�,；只等他來了便好,，你可時常到外邊去打聽打聽�,！彬阌⒅�(jǐn)記在心。
且說張幼謙京中回來得,，又是一年,。聞得羅惜惜已受了辛家之聘，不見惜惜有甚么推托不肯的事,。幼謙大恨道：“他父母是怪不得,，難道惜惜就如此順從，并無說話,？”一氣一個死,。提起筆來，做詞一首,。詞名《長相思》,，云：天有神，地有神,，海誓山盟字字真,。如今墨尚新。過一春,，又一春,，不解金錢變作銀。如何忘卻人,？寫畢了,，放在袖中，急急走到楊老媽家里來,。楊老媽接進(jìn)了,，問道：“官人有何事見過？”幼謙道：“媽媽曉得羅家小娘子已許了人家么,？”楊老媽道：“也見說,，卻不是我做媒的。好個小娘子,，好生注意官人,，可惜錯過了。”幼謙道：“我不怪他父母,，到怪那小娘子,，如何憑父母許別人，不則一聲,？”楊老媽道：“叫他女孩兒家,，怎好說得？他必定有個生意,，不要錯怪了人,！”幼謙道：“為此要媽媽去通他一聲，我有首小詞,，問他口氣的,，煩媽媽與我?guī)б粠ァ,！毙渲忻鲈~來,，并越州大守所送贐禮一兩，轉(zhuǎn)送與楊老媽做腳步錢,。楊老媽見了銀子,，如蒼蠅見血，有甚么不肯做,？欣然領(lǐng)命去了,。把賣花為由，竟到羅家,，走進(jìn)惜惜房中來,。惜惜接著，問道：“一向不見媽媽來走走,�,！睏罾蠇尩溃骸耙幌驘o事，不敢上門,。今張官人回來了,，有話轉(zhuǎn)達(dá)，故此走來,�,！毕б娬f幼謙回了，道：“我正叫蜚英打聽,，不知他已回來,。”楊老媽道：“他見說小娘子許了辛家,，好生不快活,。有封書托我送來小娘子看,。”袖中摸出書來,，遞與惜惜,。惜惜嘆口氣接了，拆開從頭至尾一看,，卻是一首詞,。落下淚來道：“他錯怪了我也！”楊老媽道：“老身不識字,，書上不知怎他說,？”惜惜道：“他道我忘了他，豈知受聘,，多是我爹媽的意思,，怎由得我來？”楊老媽道：“小娘子,，你而今怎么發(fā)付他？”惜惜道：“媽媽,，你肯替張郎遞信,，必定受張郎之托，我有句真心話對你說,，不妨么,？”老媽道：“去年受了小娘子尊賜，至今絲毫不曾出得力,，又且張官人相托,，隨你分付，水里水里去,，火里火里去,，盡著老性命，做得的,，只管做去,，決不敢泄漏半句話的！”惜惜道：“多感媽媽盛心,！先要你去對張郎說明我的心事,，我只為未曾面會得張郎，所以含忍至今,。若得張郎當(dāng)面一會,，我就情愿同張郎死在一處，決不嫁與別人,，偷生在世間的,�,！崩蠇尩溃骸澳阈氖挛液锰婺阏f得，只是要會他,，卻不能勾,，你家院宇深密，張官人又不會飛,，我衣袖里又袋他不下,，如何弄得他來相會？”惜惜道：“我有一計,，盡可使張郎來得,。只求媽媽周全，十分穩(wěn)便,�,！崩蠇尩溃骸袄仙矸讲耪f過了，但憑使喚,，只要早定妙計,，老身無不盡心�,！毕У溃骸芭遗P房,，在這閣兒上，是我家中落末一層,，與前面隔絕,。閣下有一門，通后邊一個小圃,。圃周圍有短墻,，墻外便是荒地，通著外邊的了,。墻內(nèi)有四五株大山茶花樹,，可以上得墻去的。煩媽媽相約張郎在墻外等,，到夜來,，我叫丫頭打從樹枝上登墻，將個竹梯掛在墻外來,，張泊由講枋了Ｊ時叫蜚英尋了頭由,，到幼謙家里打聽。此日蜚英打聽得幼謙已回,，忙來對惜惜說了,。惜惜道：“你快去約了他，今夜必要相會,，原仍前番的法兒進(jìn)來就是,�,！庇謱懥耸自~，封好了,，一同拿去與他看?
蜚英領(lǐng)命,，走到張家門首，正撞見了張幼謙,。幼謙道：“好了,，好了。我正走出來要央楊老媽來通信,，恰好你來了,。”蜚英道：“我家姐姐盼官人不來,，時常啼哭,。日日叫我打聽，今得知官人到了,，登時遣我來約官人,，今夜照舊竹梯上進(jìn)來相會。有一個柬帖在此,�,！庇字t拆開來，乃是一首《卜真子》詞,。詞云：
幸得那人歸，怎便教來也,？一日相思十二時,，直是情難舍！本是好姻緣,，又怕姻緣假,。若是教隨別個人，相見黃泉下,。
幼謙讀罷詞,，回他說：“曉得了�,！彬阌⒆匀�,。幼謙把詞來珍藏過了。
到得晚間,，遠(yuǎn)望樓西,，已有三燈明亮，急急走去墻外看,，竹梯也在了,。進(jìn)去見了惜惜,，惜惜如獲珍寶，雙手抱了,，口里埋怨道：“虧你下得,！直到這時節(jié)才歸來！而今已定下日子了,，我與你就是無夜不會,，也只得兩月多，有限的了,。當(dāng)與你極盡歡娛而死,，無所遺恨。你少年才俊,，前程未可量,。奴不敢把世俗兒女態(tài)，強你同死,。但日后對了新人,，切勿忘我！”說罷大哭,。幼謙也哭道：“死則俱死,，怎說這話？我一從別去,，那日不想你,？所以試畢不等揭曉就回，只為不好違拗得父親,，故遲了幾日,。我認(rèn)個不是罷了，不要怪我,！蒙寄新詞,，我當(dāng)依韻和一首，以見我的心事,�,！蹦沁^惜惜的紙筆，寫道：
去時不由人,，歸怎由人也,？羅帶同心結(jié)到成，底事教拚舍,？心是十分真,，情沒些兒假。若道歸遲打掉蓖,，甘受三千下,。
惜惜看了詞中之意,，曉得他是出于無奈，也不怨他,，同到羅幃之中,，極其繾綣。俗語道新婚不如遠(yuǎn)歸,，況且曉得會期有數(shù),，又是一刻千金之價。你貪我愛,，盡著心性做事,，不顧死活。如是半月,，幼謙有些膽怯了,，對惜惜道：“我此番無夜不來，你又早睡晚起,，覺得忒膽大了些,！萬一有些風(fēng)聲，被人知覺,，怎么了,？”惜惜道：“我此身早晚拚是死的，且盡著快活,。就敗露了,，也只是一死，怕他甚么,？”果然惜惜忒放潑了些,，羅媽媽見他日間做事，有氣無力,，長打呵欠,，又有時早晨起來,，眼睛紅腫的,。心里疑惑起來道：“這丫頭有些改常了，莫不做下甚么事來,？”就留了心,。到人靜后，悄悄到女兒房前察聽動靜,。只聽得女兒在閣上,，低低微微與人說話。羅媽媽道：“可不作怪,！這早晚難道還與蜚英這丫頭講甚么話不成,？就講話,，何消如此輕的，聽不出落句來,？”再仔細(xì)聽了一回,，又聽得閣底下房里打鼾響，一發(fā)驚異道：“上邊有人講話,，下邊又有人睡下,，可不是三個人了？睡的若是蜚英丫頭,，女兒卻與那個說話,？這事必然蹺蹊�,！奔弊呷蟽赫f了這些緣故,。羅仁卿大驚道：“吉期近了，不要做將出來,？”對媽媽道：“不必遲嶷,，竟闖上閣去一看，好歹立見,。那閣上沒處去的,。”媽媽去叫起兩個養(yǎng)娘,，拿了兩燈火,，同媽媽前走，仁卿執(zhí)著桿棒押后,，一徑到女兒房前來,。見房門關(guān)得緊緊的，媽媽出聲叫：“蜚英丫頭,�,！彬阌⑦�睡著不應(yīng)，閣上先聽見了,。惜惜道：“娘來叫,，必有甚家事�,！庇字t慌張起來,，惜惜道：“你不要慌！悄悄住著,，待我迎將下去,。夜晚間他不走起來的。”忙起來穿了衣服,，一面定下樓來,。張幼謙有些心虛，怕不尷尬,，也把衣服穿起,，卻是沒個走路，只得將就閃在暗處靜聽,。惜惜只認(rèn)做母親一個來問甚么話的,，道是迎住就罷了，豈知一開了門,，兩燈火照得通紅,，連父親也在，吃了一驚,，正說不及話出來,。只見母親抓了養(yǎng)娘手里的火，父親帶者桿棒,，望閣上直奔,。惜惜見不是頭，情知事發(fā),，便走向閣外來,，望井里要跳。一個養(yǎng)娘見他走急,，帶了火來照,；一個養(yǎng)姐是空手的，見他做勢,，連忙抱住道：“為何如此,？”便喊道：“姐姐在此投井！”蜚英驚醒,，走起來看,，只見姐姐正在那里苦掙，兩個養(yǎng)娘盡力抱住,。蜚英走去伏在井欄上了,，口里哼道：“姐姐使不得！”
不說下邊鳥亂,，且說羅仁卿夫妻走到閣上暗處,，搜出一個人來,。仁卿幸起桿棒,，正待要打。媽媽將燈上前一照,，仁卿卻認(rèn)得是張忠父的兒子幼謙,。且歇了手,，罵道：“小畜生！賊禽獸,！你是我通家子侄,，怎干出這等沒道理的勾當(dāng)來，玷辱我家,！”幼謙只得跪下道：“望伯伯恕小侄之罪,，聽小侄告訴。小侄自小與令愛只為同日同窗,，心中相契,。前年曾著人相求為婚，伯伯口許道：‘等登第方可,�,！≈稙榇税l(fā)奮讀書，指望完成好事,。豈知宅上忽然另許了人家,，故此令愛不忿，相招私合,，原約同死同生,，今日事已敗露，令愛必死,，小侄不愿獨生,，憑伯伯打死罷！”仁卿道：“前日此話固有,，你幾時又曾登第了來,，卻怪我家另許人？你如此無行的禽獸,，料也無功名之分,。你罪非輕，自有官法,，我也不私下打你,。”一把扭住,。媽媽聽見閣前嚷得慌,，也恐怕女兒短見，忙忙催下了閣,。
仁卿拖幼謙到外邊學(xué)屋,，把條索子捆住，夫好在書房里。叫家人看守著他,，只等天明送官,。自家復(fù)身進(jìn)來看女幾時，只見顛得頭蓬發(fā)亂,，媽媽與養(yǎng)娘們還攪做了一團(tuán),，在那里嚷。仁卿怒道：“這樣不成器的,！等他死了罷,！攔他何用？”幸起桿棒要打,，卻得媽媽與養(yǎng)娘們,，攙的攙，馱的馱,，擁上閣去了,，剩得仁卿一個在底下。抬頭一看,，只見蜚英還在井欄邊,。仁卿一肚子惱怒，正無發(fā)泄處,，一手楸住頭發(fā),，拖將過來便打道：“多是你做了牽頭，牽出事來的,。還不實說,？是怎么樣起頭的？”蜚英起初還推一向在閣下睡,，不知就里,，被打不過，只得把來蹤去跡細(xì)細(xì)招了,，又說道：“姐姐與張官人時�,？奁磺笸赖�,�,！比是湟娬f了這話，喝退了蜚英,，心里也有些懊悔道：“前日便許了他,，不見得如此。而今卻有辛家在那里,，其事難處,，不得不經(jīng)官了,。”
鬧嚷了大半夜,，早已天明。元來但是人家有事,，覺得天也容易亮些,。媽媽自和養(yǎng)娘窩伴住了女兒，不容他尋死路,，仁卿卻押了幼謙一路到縣里來,。縣宰升堂,，收了狀詞,，看是奸情事，乃當(dāng)下捉獲的,，知是有據(jù),。又見狀中告他是秀才，就叫張幼謙上來問道：“你讀書知禮,，如何做此敗壞風(fēng)化之事,？”幼謙道：“不敢瞞大人，這事有個委曲,，非孟浪男女宣淫也,。”縣宰道：“有何委屈,？”幼謙道：“小生與羅氏女同年月日所生,，自幼羅家即送在家下讀書，又系同窗,。情孚意洽,，私立盟書，誓成偕老,，后來曾央媒求聘,，羅家回道：‘必待登第，方許成婚,�,！∩S父游學(xué)，兩年歸家,，誰知羅家不記前言,，竟自另許了親家。羅氏女自道難負(fù)前誓,，只待臨嫁之日,，拼著一死,，以謝小生，所以約小生去覷面永訣,。蹤跡不密,，卻被擒獲。羅女強嫁必死,，小生義不獨生,。事情敗露，不敢逃罪,�,！�
縣宰見他人材俊雅，言詞慷慨,，有心要周全他,。問羅仁卿道：“他說的是實否？”仁卿道：“話多實的,，這事卻是不該做,。”縣宰要試他才思,，那過紙筆來與他道：“你情既如此,，口說無憑，可將前后事寫一供狀來我看,�,！庇字t當(dāng)堂提筆，一揮而就,。供云：
竊惟情之所鍾,，正在吾輩；義之不歉,，何恤人言,！羅女生同月日，曾與共塾而非書生,；幼謙契合金蘭,，匪僅逾墻而摟處子。長卿之悅,，不為挑琴,；宋玉之招，寧關(guān)好色,！原許乘尤須及第,，未曾經(jīng)打昆娓；卻教跨鳳別吹簫,，忍使頓成怨曠,！臨嫁而期永訣,，何異十年不字之貞；赴約而愿捐生,，無忝千里相思之誼,。既藩籬之已觸，忠桎梏而自甘,。伏望憫此緣慳,，巧賜續(xù)貂奇遇；憐其情至,，曲施解網(wǎng)深仁,。寒谷逢乍轉(zhuǎn)之春,，死灰有復(fù)燃之色,。施同種玉，報擬銜環(huán),。上供,。
縣宰看了供詞，大加嘆賞,，對羅仁卿道：“如此才人,，足為快婿。爾女已是覆水難收,，何不宛轉(zhuǎn)成就了他,？”羅仁卿道：已受過辛氏之聘，小人如今也不得自由,�,！笨h宰道：“辛氏知此風(fēng)聲，也未必情愿了,�,！�
縣宰正待勸化羅仁卿，不想辛家知道,，也來補狀,，要追究奸情。那辛家是大富之家,，與縣宰平日原有往來的,。這事是他理直，不好曲拗得,，又恐怕張幼謙出去,，被他兩家氣頭上蠻打壞了，只得準(zhǔn)了辛家狀詞,，把張幼謙權(quán)且收監(jiān),，還要提到羅氏再審虛實,。
卻說張媽媽在家，早晨不見兒子來吃早飯,，到書房里尋他,，卻又不見，正不知那里去了,。只見楊老媽走來慌張道：“孺人知道么,？小官人被羅家捉奸，送在牢中去了,�,！睆垕寢尨篌@道：“怪道他連日有些失張失智，果然做出來,�,！睏罾蠇尩溃骸傲_、辛兩家都是富豪,，只怕官府處難為了小官人,，怎生救他便好？”張媽媽道：“除非著人去對他父親說知,，討個商量,。我是婦人家，干不得甚么事,，只好管他牢中送飯罷了,。”張媽媽叫著一個走使的家人,，寫了備細(xì)書一封,，打發(fā)他到湖北去通張忠父知道，商量尋個方便,。家人星夜去了,。
這邊張幼謙在牢中，自想：“縣宰十分好意,，或當(dāng)保全,。但不知那晚惜惜死活如何，只怕今生不能再會了,！”正在思念流淚,，那牢中人來索常例錢、油火錢,，虧得縣宰曾分付過,，不許難為他，不致動手動腳,，卻也言三語四,，絮聒得不好聽,。幼謙是個書生，又兼心事不快時節(jié),，怎耐煩得這些模樣,？分解不開之際，忽聽得牢門外一片鑼聲篩著,，一伙人從門上直打進(jìn)來,，滿牢中多吃一驚。
幼謙看那為頭的肩下插著一面紅旗,，旗上掛下銅鈴,，上寫“帥府捷報”。亂嚷道：“那一位是張幼謙秀才,？”眾人指著幼謙道：“這個便是,。你們是做甚么的？”那伙人不由分說,，一擁將來,，團(tuán)團(tuán)把幼謙圍住了,。道：“我們是湖北帥府,，特來報秀才高捷的�,？鞂戀p票,！”就有個摸出紙筆來撳住他手，要寫“五百貫”,，“三百貫”的亂嘈,！幼謙道：“且不要忙，拿出單來看,，是何名次,，寫賞未遲�,！眻蟮娜说溃骸案吡�,，高哩�,！蹦浅鲆粡埣t單來,，乃是第三名。幼謙道：“我是犯罪被禁之人,，你如何不到我家里報去,，卻在此獄中羅唣？知縣相公知道,，須是不便,�,！眻蟮娜说溃骸霸蹅兪歉蟻恚娬f秀才在此,，方才也曾著人稟過知縣相公的,。這是好事，知縣相公料不嗔怪,�,！庇字t道：“我身命未知如何，還要知縣相公做主,，我枉自寫賞何干,？”報的人只是亂嚷，牢中人從旁撮哄,，把一個牢里鬧做了一片,。只聽得喝道之聲，牢中人亂竄了去,，喊道：“知縣相公來了,。”須臾,，縣宰笑嘻嘻的踱進(jìn)牢來,，見眾人尚擁住幼謙不放，縣宰喝道：“為甚么如此,？”報的人道：“正要相公來,，張秀才自道在牢中，不肯寫賞,，要請相公做主,。”縣宰笑道：“不必喧嚷,，張秀才高中,，本縣原有公費，賞錢五十貫文,，在我?guī)焐蟻眍I(lǐng),。”那過筆來寫與他了,，眾人嫌少,，又添了十貫，然后散去,。
縣宰請過張幼謙來換了衣巾,，施禮過，拱他到公廳上，稱賀道：“恭喜高掇,�,！庇字t道：“小生蒙覆庇之恩，雖得僥幸,，所犯愈大,，還仗大人保全！”縣宰道：“此纖芥之事,，不必介杯,！下官自當(dāng)宛轉(zhuǎn)，”此時正出牌去拘羅惜惜出官對理未到,，縣宰當(dāng)廳就發(fā)個票下來,，票上寫道：“張子新捷，鼓樂送歸,，羅女免提,，侯申州定奪�,！睂懏�,，就喚吏典那花紅鼓樂馬匹伺侯�,？h宰敬幼謙酒三杯,，上了花紅，送上了馬,，鼓樂前導(dǎo),，送出縣門來,。正是：
昨日牢中因犯,，今朝馬上郎君。
風(fēng)月場添彩色,，氤氳使也歡欣,。
卻說幼謙迎到半路上，只見前面兩個公人,，押著一乘女轎,，正望縣里而來。轎中隱隱有哭聲,，這邊領(lǐng)票的公人認(rèn)得,，知是羅惜惜在內(nèi)，高叫道：“不要來了,，張秀才高中,，免提了。”就那出票來與那邊的公人看,。惜惜在轎中分明聽得,，頂開轎簾窺看，只見張生氣昂昂,，笑欣欣騎在馬上到面前來,，心中暗暗自樂。幼謙望去,，見惜惜在轎中,，曉得那晚不曾死，心中放下了一個大疙瘩,。當(dāng)下四目相視,，悲喜交集。抬惜惜的,，轉(zhuǎn)了轎,，正在幼謙馬的近邊，先先后后,，一路同走,，恰象新郎迎著新人轎的一般。單少的是轎上結(jié)彩,，直到分路處,，兩人各丟眼色而別。
幼謙回來見了母親,，拜過了,，賞賜了迎送之人，俱各散訖,。張媽媽道：“你做了不老成的事,，幾把我老人家急死。若非有此番天救星,，這事怎生了結(jié),？今日報事的打進(jìn)來，還只道是官府門中人來嚷,，慌得娘沒躲處哩,。直到后邊說得明白，方得放心,。我說你在縣牢里,，他們一往來了。卻是縣間如何就肯放了你,？”幼謙道：“孩兒不才,，為兒女私情,，做下了事，連累母親受驚,。虧得縣里大人好意,，原有周全婚姻之意，只礙著親家不肯,。而今僥幸有了這一步,，縣里大人十分歡喜，送孩兒回來,，連羅氏女也免提了,。孩兒癡心想著，不但可以免罪,，或者還有些指望也不見得,。”媽媽道：“雖然知縣相公如此,，卻是聞得辛家恃富,，不肯住手。要到上司陳告,，恐怕對他不過,。我起初曾著人到你父親處商量去了，不知有甚關(guān)節(jié)來否,？”幼謙道：“這事且只看縣里申文到州,，州里主意如何，再作道理,。娘且寬心,。”須臾之間,，鄰舍人家鄉(xiāng)來叫喜,，楊老媽也來了。母親歡喜,，不在話下,。
卻說本州大守升堂，接得湖北帥使的書一封,，拆開來看，卻為著張幼謙,、羅氏事,，托他周全。此書是張忠父得了家信,，央求主人寫來的,。總是就托忠父代筆，自然寫得十分懇切,。那時帥府有權(quán),，大守不敢不盡心，只不知這件事的頭腦備細(xì),，正要等縣宰來時問他,。恰好是日，本縣申文也到,，大守看過,，方知就里。又曉得張幼謙新中,，一發(fā)要周全他了,。只見辛家來告狀道：“張幼謙犯奸禁獄，本縣為情擅放,，不行究罪,，實為枉法�,！贝笫亟行聊成蟻�,，曉諭他道：“據(jù)你所告，那羅氏已是失行之婦,，你爭他何用,？就斷與你家了，你要了這媳婦,，也壞了聲名,。何不追還了你原聘的財禮，另娶了一房好的,，毫無暇玷,，可不是好？你須不比羅家,，原是干凈的門戶,，何苦爭此閑氣？”辛某聽大守說得有理,，一時沒得回答,，叩頭道：“但憑相公做主�,！贝笫丶磿r叫吏典那紙筆與他,，要他寫了情愿休羅家親事一紙狀詞，行移本縣,，在羅仁卿名下,，追辛家這項聘財還他,。辛家見大守處分，不敢生詞說,，叩頭而出,。
大守當(dāng)下密寫一書，釘封在文移中,，與縣宰道：“張,、羅，佳偶也,。茂幸可為了此一段姻緣,，此奉帥府處分，毋忽,！”縣宰接了州間文移,，又看了這書，具兩個名帖,，先差一個吏典去請羅仁卿公廳相見,；又差一個吏典去請張幼謙。分頭去了,。
羅仁卿是個自身富翁,，見縣官具帖相請，敢不急赴,？即忙換了小帽,，穿了大擺褶子，來到公廳,�,？h宰只要完成好事，優(yōu)禮相待,。對他道：“張幼謙是個快婿,，本縣前日曾勸足下納了他。今已得成名,，若依我處分,，誠是美事�,！绷_仁卿道：“相公分付,，小人怎敢有違？只是已許下幸家,，辛家斷然要娶,，小人將何辭回得他？有此兩難,，乞相公臺鑒,。”縣幸道：“只要足下相允,，辛家已不必慮,。”笑嘻嘻的叫吏典在州里文移中,，那出辛家那紙休親的狀來,，把與羅仁卿看�,？h宰道：“辛家已如此,，而今可以賀足下得佳婿矣�,！比是涑烈鞯溃骸靶良胰绾尉涂蠈戇@一紙,？”縣幸笑道：“足下不知，此皆州守大人主意,，叫他寫了以便令婿完姻的,。”就在袖里摸出大守書來,，與仁卿看了,。仁卿見州、縣如此為他,，怎敢推辭,？只得謝道：“兒女小事，勞煩各位相公費心,，敢不從命,？”只見張幼謙也請到了，縣幸接見,，笑道：“適才令岳親口許下親事了,。”就把密書并辛氏休狀與幼謙看過,，說知備細(xì),。幼謙喜出望外，稱謝不已,�,？h宰就叫幼謙當(dāng)堂拜認(rèn)了丈人，羅仁卿心下也自喜歡,�,？h宰邀進(jìn)后堂，治酒待他翁婿兩人,。羅仁卿謙遜不敢與席,，縣宰道：“有令婿面上,，一坐何妨！”當(dāng)下盡歡而散,。
幼謙回去,，把父親求得湖北帥府關(guān)節(jié)托大守，大守又把縣宰如此如此備細(xì)說一遍,，張媽媽不勝之喜,。那羅仁卿吃了知縣相公的酒，身子也輕了好些,，曉得是張幼謙面上帶挈的,，一發(fā)敬重女婿。羅媽媽一向護(hù)短女兒,，又見仁卿說州縣如此做主,，又是個新得中的女婿，得意自不必說,。次日,，是黃道吉日，就著楊老媽為媒,，說不舍得放女兒出門,，把張幼謙贅了過來。洞房花燭之夜,，兩新人原是舊相知,，又多是吃驚吃嚇，哭哭啼啼死邊過的,，竟得團(tuán)圓,，其樂不可名狀。
成親后,，夫婦同到張家拜見媽媽,。媽媽看見佳兒佳婦，十分美滿,。又分付道：“州,、縣相公之恩，不可有忘,！既已成親,，須去拜謝�,！庇字t道：“孩兒正欲如此,。”遂留下惜惜在家相伴婆婆閑話，張媽媽從幼認(rèn)得媳婦的,，愈加親熱,。幼謙卻去拜謝了州、縣,。歸來,，州縣各遣人送禮致賀,。打發(fā)了畢,，依舊一同到丈人家里來了。明年幼謙上春官,，一舉登第,，仕至別駕，夫妻偕老而終,。詩曰：
漫說囹圄是福堂,，誰知在內(nèi)報新郎？
不是一番寒徹骨,，怎得梅花撲鼻香,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