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有人從海上回,，海山深處見樓臺,。
中有仙童開一室，皆言此待樂天來,。
又云：
吾學(xué)空門不學(xué)仙,，恐君此語是虛傳。
海山不是吾歸處,，歸即應(yīng)歸兜率天,。
這兩首絕旬，乃是唐朝侍郎白香山白樂天所作,，答浙東觀察使李公的,。樂天一生精究內(nèi)典，勤修上乘之業(yè),，一心超脫輪回,，往生凈土。彼時李公師稷觀察浙東,，有一個商客,，在他治內(nèi)明州同眾下海，遭風(fēng)飄蕩,，不知所止,，一月有幸,，才到一個大山。瑞云奇花,，白鶴異樹,，盡不是人間所見的。山側(cè)有人出來迎問道：“是何等人來得到此,？”商客具言隨風(fēng)飄到,。岸上人道：“既到此地，且系定了船,，上岸來見天師,。”同舟中膽小,，不知上去有何光景,，個個退避。只有這一個商客,，跟將上去,。岸上人領(lǐng)他到一個所在，就象大寺觀一般,。商客隨了這人,，依路而進(jìn)。見一個道士,，須眉皆白,，兩旁侍衛(wèi)數(shù)十人，坐大殿上,，對商客道：“你本中國人,，此地有緣，方得一到,。此即世傳所稱蓬萊山也,。你既到此地，可要各處看看去么,？”商客口稱要看,。道士即命左右領(lǐng)他宮內(nèi)游觀。玉臺翠樹,，光采奪目,。有數(shù)十處院宇，多有名號,。只有一院,，關(guān)鎖得緊緊的，在門縫里窺進(jìn)去，只見滿庭都是奇花,，堂中設(shè)一虛座,。座中有褥，階下香煙撲鼻,。商客問道：“此是何處,？卻如此空鎖著？”那人答道：“此是白樂天前生所駐之院,。樂天今在中國未來,，故關(guān)閑在此�,！鄙炭托闹性瓡缘冒讟诽焓前资汤傻奶�,，便把這些去處光景，一一記著,。別了那邊人,，走下船來。隨風(fēng)使帆,，不上十日,，已到越中海岸。商客將所見之景,。備細(xì)來稟知李觀察。李觀察盡錄其所言,，書報白公,。白公看罷，笑道：“我修凈業(yè)多年,，西方是我世界,，豈復(fù)往海外山中去做神仙耶？”故此把這兩首絕句回答李公,，見得他修的是佛門上乘,，要到兜率天宮，不希罕蓬萊仙島意思,。
后人評論：“道是白公脫屣煙埃,，投棄軒冕，一種非凡光景,，豈不是個謫仙人,？海上之說，未為無據(jù),。但今生更復(fù)勤修精進(jìn),，直當(dāng)超脫玄門，上證大覺。后來果位,，當(dāng)勝前生,。這是正理。要知從來名人達(dá)士,，巨卿偉公,，再沒一個不是有宿根再來的人。若非仙官謫降,，便是古德轉(zhuǎn)生,。所以聰明正直，在世間做許多好事,。如東方朔是歲星,，馬周是華山素靈宮仙官，王方平是瑯琊寺僧,，真西山是草庵和尚,，蘇東坡是五戒禪師，就是死后或原歸故處,，或另補仙曹,。如卜子夏為修文郎，郭璞為水仙伯,，陶弘景為蓬萊都水監(jiān),，李長吉召撰《白玉樓記》，皆歷歷可考,，不能盡數(shù),。至如奸臣叛賊，必是藥叉,、羅剎,、修羅、鬼王之類,，決非善根,。乃有小說中說：李林甫遇道士，盧杞遇仙女,，說他本是仙種,，特來度他。他兩個都不愿做仙人,，愿做幸相,，以至墮落。此多是其家門生,、故吏一黨之人,，撰造出來，以掩其平生過惡的。若依他說,，不過遲做得仙人五六百年,，為何陰間有‘李林甫十世為牛九世倡’之說？就是說道業(yè)報盡了,，遼歸本處,，五六百年后，便不可知,。為何我朝萬歷年間,，河南某縣，雷擊死娼婦,，背上還有‘唐朝李林甫’五字,？此卻六百年不止了�,？梢娬f惡人也是仙種,，其說荒唐，不足憑信,�,！�
小子如今引白樂天的故事說這一番話。只要有好根器的人,，不可在火坑欲海戀著塵緣,，忘了本來面目。待小子說一個宋朝大臣,，在當(dāng)生世里,，看見本來面目的一個故事，與看官聽一聽,。詩云：
昔為東掖垣中客，今作西方社里人,。
手把楊枝臨水坐,，尋思往事是前身。
卻說西方雙摩詞池邊,，有幾個洞天,。內(nèi)中有兩個洞，一個叫作金光洞,，一個叫做玉虛洞,。凡是洞中各有一個尊者，在內(nèi)做洞主,。住居極樂勝境,，同修無上菩提。忽一日，玉虛洞中尊者來對金光洞中尊者道：“吾佛以救度眾生為本,，吾每靜修洞中,，固是正果。但只獨善其身,，便是辟支小乘,。吾意欲往震旦地方，打一轉(zhuǎn)輪回,，游戲他七八十年,，做些濟(jì)人利物的事，然后回來,，復(fù)居于此．可不好么,？”金光洞尊者道：“塵世紛囂，有何好處,？雖然可以濟(jì)人利物,，只怕為欲火所燒，迷戀起來,。沒人指引回頭,，忘卻本來面目，便要墮落輪回道中,，不知幾劫才得重修圓滿,？怎么說得‘復(fù)居此地’這樣容易話？”玉虛洞尊者見他說罷,，自悔錯了念頭,。金光洞尊者道：“此念一起，吾佛已知,。伽藍(lán)韋馱,，即有密報，豈可復(fù)悔,？須索向閻浮界中去走一遭,，受享些榮華富貴，就中做些好事,，切不可迷了本性,。倘若恐怕濁界汩沒，一時記不起,，到得五十年后,，我來指你個境頭，等你心下洞徹罷了,�,！庇裉摱醋鹫弋�(dāng)下別了金光洞尊者,，自到洞中，分付行童：“看守著洞中,，原自早夜焚香誦經(jīng),，我到人間走一遭去也�,！币混`真性,，自去揀那善男信女、有德有福的人家好處投生,，不題,。
卻說宋朝鄂州江復(fù)有個官人，官拜左侍禁,，姓馮各式,，乃是個好善積德的人。夫人一日夢一金身羅漢下降,，產(chǎn)下一子,，產(chǎn)時異香滿室�,？茨切P時,，生得天庭高聳，地角方固,，兩耳垂珠,，是個不凡之相。兩三歲時,，就穎悟非凡,。看見經(jīng)卷上字,，恰象原是認(rèn)得的,，一見不忘。送入學(xué)中,，那名馮京,，表字當(dāng)世。過目成誦,，萬言立就。雖讀儒書,，卻又酷好佛典,，敬重釋門，時常暝目打坐,，學(xué)那禪和子的模樣,。不上二十歲,，連中了三元。
說話的,，你錯了,。據(jù)著《三元記》戲本上，他父親叫做馮商,，是個做客的人,，如何而今說是做官的？連名字多不是了,�,？垂俾犝f：那戲文本子，多是胡謅,，豈可憑信,！只如南北戲文，極頂好的,，多說《琶琶》,、《西廂》。那蔡伯喈,，漢時人,，未做官時，父母雙亡,，盧墓致瑞,，分府幸他孝廉，何曾為做官不歸,？父母餓死,？且是漢時不曾有狀元之名，漢朝當(dāng)時正是董卓專權(quán),，也沒有個牛丞相,。鄭恒是唐朝大官，夫人崔氏,，皆有封號,，何曾有夫身張生的事？后人雖也有曉得是無微之不遂其欲,，托名丑低的,，卻是戲文倒說崔張做夫妻到底。鄭恒是個花臉衙內(nèi),，撞階死了,，卻不是顛倒得沒道理！只這兩本出色的,，就好笑起來,，何況別本可以準(zhǔn)信得的,？所以小子要說馮當(dāng)世的故事，先據(jù)正史,，把父親名字說明白了,，免得看官每信著戲文上說話，千古不決,。閑話休題,。
且說那馮公自中三元以后，任官累典名藩,，到處興利除害,，流播美政，護(hù)持佛教,，不可盡述,。后來入遷政府，做了丞相,。忽一日,，體中不快，遂告?zhèn)�朝假,，在寓靜養(yǎng)調(diào)理,。其時英宗皇帝，圣眷方隆,，連命內(nèi)臣問安不絕于道路,。又詔令翰院有名醫(yī)人數(shù)個，到寓診視,，圣諭盡心用藥,，期在必愈。服藥十來日,，馮相病已好了,，卻是嬴瘦了好些，柱了杖才能行步,。久病新愈,，氣虛多驚，倦視綺羅,，厭聞弦管,，思欲靜坐養(yǎng)神，乃策杖待步入后園中來,。后園中花木幽深之處,，有一所茅庵，名曰容膝庵，乃是那陶淵明《歸去來辭》中語,，見得庵小，只可容著兩膝的話,。馮相到此,，心意欣然，便叫侍妾每都各散去,，自家取龍涎香,，焚些在博山爐中，疊膝暝目,，坐在禪床中蒲團(tuán)上,。默坐移時，覺神清氣和,，肢休舒暢,。徐徐開目，忽見一個青衣小童,，神貌清奇,，冰姿瀟灑，拱立在禪床之右,。馮相問小童道：“婢仆皆去,，你是何人，獨立在此,？”小童道：“相公久病新愈,，心神忻悅，恐有所游,，小童愿為參從,。不敢檀離�,！惫砣站�,，沉疾既愈，心中正要閑游,。忽聞小童之言,，意思甚快。乘興離榻,，覺得體力輕健,，與平日無病時節(jié)無異。步至庵外,，小童稟道：“路徑不平,，恐勞尊重，請登羊車,，緩游園圃,�,！瘪T相喜小童如此慧黯，笑道：“使得,，使得,。”
說話之間,，小童挽羊車一乘,，來到面前。但見：
簾垂斑竹,，輪斫香檀,。同心結(jié)帶系鮫綃，盤角曲欄雕美玉,。坐姻鋪錦褥,，蓋頂覆青氈。
馮相也不問羊車來歷,，忻然升車而坐,。小童揮鞭在前馭著，車去甚速,，勢若飄風(fēng),。馮相驚怪道：“無非是羊，為何如此行得速,？”低頭前視,，見駕車的全不似羊，也不是牛馬之類,。憑軾仔細(xì)再看,，只見背尾皆不辨，首尾足上毛五色,，光采射人,。奔走挽車，穩(wěn)如磐石,。馮相公大驚,，方欲詢問小童，車行已出京都北門,，漸漸路入青霄,，行去多是翠云深處。下視塵寰,，直在底下,，虛空之中。過了好些城郭，將有一飯時侯,，車才著地住了,。小童前稟道：“此地勝絕，請相公下觀,�,！瘪T相下得車來，小童不知所向,，連羊車也不見了。舉頭四顧,，身在萬山之中,。但見：
山川秀麗，林麓清佳,。出沒萬壑煙霞,，高下千峰花木。靜中有韻,，細(xì)流石眼水涓涓,；相逐無心，閑出嶺頭云片片,。溪深綠草茸茸茂,，石老蒼苔點點斑。
馮相身處朝市,，向為塵俗所役,，乍見山光水色，洗滌心胸,。正如酷暑中行,，遇著清泉百道，多時病滯,，一旦消釋,。馮相心中喜樂，不覺拊腹而嘆道：“使我得頂笠披蓑,，攜鋤趁犢,，躬耕數(shù)畝之田，歸老于此地,。每到秋苗熟后,，稼穡登場，旋煮黃雞,，新釀白酒,，與鄰叟相邀。瓦盆磁甌，量晴較雨,。此樂雖微,，據(jù)我所見，雖玉印如霜,，金印如斗,，不足比之！所恨者君恩未報,，不敢歸田,。他日必欲遂吾所志！”
方欲縱步玩賞,，忽聞清磬一聲,，響于林。馮相幸目仰視,，向松陰竹影疏處,，隱隱見山林間有飛檐碧瓦，棟宇軒窗,。馮相道：“適才磬聲,，必自此出。想必有幽人居止,，何不前去尋訪,？”遂穿云踏石，歷險登危,，尋徑而走,。過往處，但聞流水松風(fēng),，聲喧于步履之下,。漸漸林麓兩分，峰巒四合,。行至一處,，溪深水漫，風(fēng)軟云閑,，下枕清流,，有千門萬戶。但見：
嵬嵬宮殿,，虬松鎮(zhèn)碧瓦朱扉,；
寂寂回廊，鳳竹映雕欄玉砌,。
玲瓏樓閣,，干霄覆云,，工巧非人世之有。宕畔洞門開處,，掛一白玉牌,，牌上金書“金光第一洞”。馮相見了洞門,，知非人世,，惕然不敢進(jìn)步入洞。因是走得路多了,，覺得肢休倦怠,，暫歇在門閫石上坐著。坐還未定,，忽聞大聲起于洞中,，如天摧地塌，岳撼山崩,。大聲方住，狂風(fēng)復(fù)起,。松竹低偃,，瓦礫飛揚，雄氣如奔,，頃刻而止,。馮相驚駭，急回頭看時,，一巨獸自洞門奔出外來,。你道怎生模樣？但見：
目光閃爍,，毛色斑擱,。剪尾宕谷風(fēng)生，移步郊園草偃,。山前一吼,，懾將百獸潛形；林下獨行,，威使群毛震驚,。滿口利牙排劍戟，四蹄鋼爪利鋒芒,。
奔走如飛,，將至坐側(cè)。馮相愴惶,，欲避無計,。忽聞金錫之聲震地,，那個猛獸恰象有人趕逐他的，竄伏亭下,，斂足暝目,，猶如待罪一般。
馮相驚異未定,，見一個胡僧自洞內(nèi)走將出來,。你道怎生模樣？但見：
修眉垂雪,，碧眼橫波,。衣披烈火，七幅鮫綃,；杖柱降魔,，九環(huán)金錫。若非固寂光中客,，定是楞迦峰頂人,。
將至洞門，將錫杖橫了,，稽首馮相道：“小獸無知,，驚恐丞相�,！瘪T相答禮道：“吾師何來,，得救殘喘？”胡僧道：“貧僧即此間金光洞主也,。相公別來無恙,？粗茶相邀，丈室閑話則個,�,！瘪T相見他說“別來無恙”的話，幸目細(xì)視胡僧面貌,，果然如舊相識,，但倉卒中不能記憶。遂相隨而去,。
到方丈室中,，啜茶已罷。正要款問仔細(xì),，金光洞主起身對馮相道：“敝洞荒涼,，無以看玩。若欲游賞煙霞,，遍觀云水,，還要邀相公再游別洞,。”遂相隨出洞后而去,。但覺天清景麗,，日暖風(fēng)和，與世俗溪山,，迥然有異,。須臾到一處，飛泉千丈,，注入清溪,，白石為橋，斑竹來往,。于巔峰之下,，見一洞門，門用玻璃為牌,，牌上金書“玉虛尊者之洞”,。馮相對金光洞主道：“洞中景物，料想不凡,。若得一觀,，此心足矣�,！苯鸸舛粗鞯溃骸八韵嘌喙h(yuǎn)來者，正要相公游此間耳,�,！彼炫澎槎搿�
馮相本意,，只道洞中景物可賞,。既到了里面，塵埃滿地,，門戶寂寥,，似若無人之境。但見：
金爐斷燼,，玉磬無聲,。絳燭光消，仙肩晝掩,。蛛網(wǎng)遍生虛室,，寶鉤低壓重簾。壁間紋幕空垂,，架上金經(jīng)生蠢,。閑庭悄悄,，芊綿碧草侵階；幽檻沉沉,，散漫綠苔生砌,。松陰滿院鶴相對，山色當(dāng)空人未歸,。
馮相猶豫不決,，逐步走至后院。忽見一個行童,，憑案誦經(jīng),。馮相問道：“此洞何獨無僧？”行童聞言,，掩經(jīng)離榻,，拱揖而答道：“玉虛尊者游戲人間，今五十六年,，更三十年方回此洞,。緣主者未歸，是故無人相接,�,！敖鸸舛粗鞯溃骸跋喙槐貑枺螽�(dāng)自知,。此洞有個空寂樓臺,，迥出群峰，下視千里,，請相公登樓,，款歇而歸�,！彼炫c登樓,。
看那樓上時，碧瓦甕地,，金獸守肩,。飾異寶于虛檐，纏玉虬于巨棟,。犀軸仙書,，堆積架上。馮相正要那卷書來看看,，那金光洞主指樓外云山,，對馮相道：“此處盡堪寓目，何不憑欄一看,？”馮相就不去看書,，且憑欄凝望,，遙見一個去處：
翠煙掩映，絳霧氤氳,。美木交枝,，清陰接影。瓊樓碧瓦玲瓏,，玉樹翠柯?lián)u曳,。波光拍岸，銀濤映天,。翠色逼人,，冷光射目。
其時,，日影下照,，如萬頃琉璃。馮相注目細(xì)視良久,，問金光洞主道：“此是何處,，其美如此？”金光洞主愕然而驚,，對馮相道：“此地即雙摩詞池也,。此處溪山，相公多曾游賞,，怎么就不記得了,？”馮相聞得此語，低頭仔細(xì)回想,，自兒童時,，直至目下，一一追算來,，并不記曾到此,，卻又有些依稀認(rèn)得,。正不知甚么緣故,，乃對金光洞主道：“京心為事奪，壯歲舊游,，悉皆不記,。不知幾時曾到此處？隱隱已如夢寐,。人生勞役,，至于如此！對景思之,，令人傷感,！”金光洞主道：“相公儒者,，當(dāng)達(dá)大道，何必浪自傷感,？人生寄身于太虛之中,，其間榮瘁悲歡，得夫聚散,，彼死此生,，投形換殼，如夢一場,。方在夢中,，原不足問；及到覺后,，又何足悲,？豈不聞《金剛經(jīng)》云：“一切有為法，如夢幻泡影,，如露亦如電,，應(yīng)作如是觀�,！怨沤砸愿∩葔�,，相公只要夢中得覺，回頭即是,，何用傷感,！此盡正理，愿相公無輕老僧之言,！”
馮相聞?wù)Z,，貼然敬伏。方欲就坐款話,，忽見虛檐日轉(zhuǎn),，晚色將催。馮相意要告歸,，作別金光洞主道：“承挈游觀,，今盡興而返，此別之后,，未知何日再會,？”金光洞主道：“相公是何言也？不久當(dāng)與相公同為道友,，相從于林下,，日子正長，豈無相見之期！”馮相道：“京病既愈,，旦夕朝參,，職事相索，自無暇日,，安能再到林下,，與吾師游樂哉？”金光洞主笑道：“浮世光陰迅速,，三十年只同瞬息,。老僧在此，轉(zhuǎn)眼間伺侯相公來,，再居此洞便了,。”馮相道：“京雖不才,，位居一品,。他日若荷君恩，放歸田野,，茍不就宮祠微祿,，亦當(dāng)為田舍翁，躬耕自樂,，以終天年,。況自此再三十年，京已壽登耄耋,，豈更削發(fā)披緇坐此洞中為衲僧耶,？”金光洞主但笑而不答。馮相道：“吾師相笑,，豈京之言有誤也,？”金光洞主道：“相公久羈濁界，認(rèn)殺了現(xiàn)前身子,。竟不知身外有身耳,。”馮相道：“豈非除此色身之外,，別有身那,？”金光洞主道：“色身之外，元有前身,。今日相公到此,，相公的色身又是前身了,。若非身外有身,，相公前日何以離此？今日怎得到此,？”馮相道：“吾師何術(shù)使京得見身外之身,？”金光洞主道：“欲見何難,？”就把手指向壁間畫一圓圈，以氣吹之,，對馮相道：“請相公觀此景界,。”
馮相遂近壁視之,，圓圈之內(nèi),，瑩潔明朗，如掛明鏡,。注目細(xì)看其中,，見有：
風(fēng)軒水榭，月塢花畦,。小橋跨曲術(shù)橫塘,，垂柳籠綠窗朱戶遍看他亭，皆似曾到,，但不知是何處園圃在此壁間,。馮相疑心是障眼之法，正色責(zé)金光洞主道：“我佛以正法度人,，吾師何故將幻術(shù)變現(xiàn),，惑人心目？”金光洞主大笑而起,，手指園圃中東南隅道：“如此景物,，豈是幻也？請相公細(xì)看,，真?zhèn)慰梢�,。”馮相走近前邊,，注目再者,，見園圃中有粉墻小徑。曲檻雕欄,。向花木深處,，有茅庵一所：半開竹牖，低下疏簾,。閑階日影三竿,，古鼎香煙一縷。茅庵內(nèi)有一人,，疊足暝目,，靠蒲團(tuán)坐禪床上。馮相見此，心下躊躇,。金光洞主將手拍著馮相背上道：“容膝庵中,，爾是何人？”大喝一偈道：“五十六年之前,，各占一所洞天,。容膝庵中莫誤，玉虛洞里相延,�,！毕蝰T相耳畔叫一聲：“咄！”馮相于是頓�,。河斡裉摱凑�,，乃前身；坐容膝庵者,，乃色身,。不覺夫聲道：“當(dāng)時不曉身外身，今日方知夢中夢,�,！笨诖祟D悟無上菩提，喜不自勝,。
方欲參問心源,，印證禪覺，回顧金光洞主,，已失所在,。遍視精舍迦藍(lán)，但只見：
如云藏寶殿,，似霧隱回廊,。審聽不聞鐘磬之清音，仰視己失峰宕之險勢,。玉虛洞府,，想?yún)s在海上嬴洲；空寂樓臺,，料復(fù)歸極樂國土,。只嶷看罷僧繇畫，卷起丹青十二圖,。
一時廊殿洞府溪山,，捻指皆無蹤跡，單單剩得一身,，儼然端坐后園容膝庵中禪床之上,。覺茶味猶甘,，松風(fēng)在耳。鼎內(nèi)香煙尚裊,，座前花影未移。入定一晌之間,，身游萬里之外,。馮相想著境界了然，語話分明,，全然不象夢境,。曉得是禪靜之中，顯見宿本,。況且自算其壽,，正是五十六歲，合著行童說尊者游戲人間之年數(shù),，分明己身是金光洞主的道友玉虛尊者的轉(zhuǎn)世,。
自此每與客對，常常自稱老僧,。后三十年,，一日無疾而終。自然仍歸玉虛洞中去矣,。詩曰：
玉虛洞里本前身,，一夢回頭八十春。
要識古今賢達(dá)者,，阿誰不是再來人,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