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或巾幗，女或弁冕,。
行不逾閾,，謹(jǐn)能致遠(yuǎn)。
睹彼英英,，慚斯翦翦。
這幾句贊是贊那有智婦人，賽過男子,。假如有一種能文的女子，如班睫妤,、曹大家,、魚玄機(jī)、薛校書,、李季蘭,、李易安、朱淑真之輩,，上可以并駕班,、揚(yáng)，下可以齊驅(qū)盧,、駱,。有一種能武的女子，如夫人城,、娘子軍,、高涼洗氏、東海呂母之輩,，智略可方韓,、白，雄名可賽關(guān),、張,。有一種善能識人的女子，如卓文君,、紅拂妓,、王渾妻鐘氏、韋皋妻母苗氏之輩,，俱另具法眼,，物色塵埃。有一種報仇雪恥女子，如孫翊妻徐氏,、董昌妻申屠氏,、龐娥親、鄒仆婦之輩,，俱中懷膽智,，力殲強(qiáng)梁。又有一種希奇作怪,，女扮為男的女子,，如花術(shù)蘭、南齊東陽婁逞,、唐貞元孟嫗,、五代臨邛黃崇嘏,，俱以權(quán)濟(jì)變,，善藏其用，竄身仕宦,，既不被人識破,，又能自保其身，多是男子漢未必做得來的,，算得是極巧極難的了,。而今更說一個遭遇大難、女扮男身,、用盡心機(jī),、受盡苦楚、又能報仇,、又能守志,、一個絕奇的女人，真?zhèn)�是千古罕聞,。有詩為證：
俠概惟推古劍仙,，除兇雪恨只香煙。
誰知估客生奇女,，只手能翻兩姓冤,。
這段話文，乃是唐元和年間,，豫章郡有個富人姓謝,，家有巨產(chǎn)，隱名在商賈間,。他生有一女,，名喚小娥，生八歲，母親早喪,。小娥雖小,，身體壯碩如男子形。父親把他許了歷陽一個俠士,，姓段名居貞,。那人負(fù)氣仗義，交游豪俊,，卻也在江湖上做大賈,。謝翁慕其聲名，雖是女兒尚小,，卻把來許下了他,。兩姓合為一家，同舟載貨,，往來吳楚之間,。兩家弟兄、子侄,、仆等眾,，約有數(shù)十余人，盡在船內(nèi),。貿(mào)易順濟(jì),，輜重充盈。如是幾年,，江湖上多曉得是謝家船,，昭耀耳目。
此時小娥年已十四歲,，方才與段居貞成婚,。未及一月，忽然一日,，舟行至鄱陽湖口,，遇著幾只江洋大盜的船，各執(zhí)器械,，團(tuán)團(tuán)圍住,。為頭的兩人，當(dāng)先跳過船來,，先把謝翁與段居貞一刀一個,，結(jié)果了性命。以后眾人一齊動手,，排頭殺去,�,？偸且粋�船中，躲得在那里,？間有個把慌忙奔出艙外,，又被盜船上人拿去殺了�,；蛴械锰谒�,，只好圖得個全尸，湖水溜急,，總無生理,。謝小娥還虧得溜撒，乘眾盜殺人之時,，忙自去攛在舵上,，一個失腳，跌下水去了,。眾盜席卷舟中財寶金帛一空,，將死尸盡拋在湖中，棄船而去,。
小娥在水中漂流,，恍惚之間，似有神明護(hù)持,，流到一只漁船邊。漁人夫妻兩個,，撈救起來,，見是一個女人，心頭尚暖,，知是未死,，拿幾件破衣破襖替他換下濕衣，放在艙中眠著,。小娥口中泛出無數(shù)清水,，不多幾時，醒將轉(zhuǎn)來,。見身在漁船中,，想著父與夫被殺光景，放聲大哭,。漁翁夫婦問其緣故,，小娥把湖中遇盜。父夫兩家人口盡被殺害情由,，說了一遍,。原來謝翁與段俠士之名著聞江湖上,，漁翁也多曾受他小惠過的，聽說罷,，不勝驚異,，就權(quán)留他在船中。調(diào)理了幾日,，小娥覺得身子好了,。他是個點(diǎn)頭會意的人，曉得漁船上生意淡薄,，便想道：“我怎好攪擾得他,？不免辭謝了他，我自上岸,，一路乞食,，再圖安身立命之處�,！�
小娥從此別了漁翁夫婦,，沿途抄化。到建業(yè)上元縣,，有個妙果寺,，內(nèi)是尼僧。有個住持叫凈悟,，見小娥言語俗俐,，說著遭難因由，好生哀憐,，就留他在寺中,，心里要留他做個徒弟。小娥也情愿出家,，道：“一身無歸,，畢竟是皈依佛門，可了終身,。但父夫被殺之仇未復(fù),，不敢便自落發(fā)，且隨緣度日,，以待他年再處,。”小娥自此日間在外乞化,，晚間便歸寺中安宿,。晨昏隨著凈悟做功果，稽首佛前,，心里就默禱,，祈求報應(yīng),。
只見一個夜間，夢見父親謝翁來對他道：“你要曉得殺我的人姓名,，有兩句謎語,，你牢牢記著：‘車中猴，門東草’,�,！闭f罷，正要再問,，父親撒手而去,。大哭一聲，颯然驚覺,。夢中這語,，明明記得，只是不解,。隔得幾日,，又夢見丈夫段居貞來對他說：“殺我的人姓名，也是兩句謎語：‘禾中走,，一日夫’,。”小娥連得了兩夢,，便道：“此是亡靈未漏,，故來顯應(yīng)。只是如何不竟把真姓名說了,，卻用此謎語,？想是冥冥之中，天機(jī)不可輕泄,，所以如此。如今既有這十二字謎語,，必有一個解說,。雖然我自家不省得，天下豈少聰明的人,？不問好歹,，求他解說出來�,！�
遂走到凈悟房中,，說了夢中之言。就將一張紙,，寫著十二字,，藏在身邊了,。對凈悟道：“我出外乞食，逢人便拜求去,�,！眱粑虻溃骸按碎g瓦官寺有個高僧，法名齊物,，極好學(xué)問,，多與官員士大夫往來。你將此十二字到彼求他一辨,，他必能參透,。”小娥依言,，徑到瓦官寺求見齊公,。稽首畢,，便道：“弟子有冤在身,，夢中得十二字謎語，暗藏人姓名,，自家愚懵,，參解不出，拜求老師父解一解,�,！本蛯⑿渲兴鶗患垼p手遞與齊公,。齊公看了,，想著一會，搖首道：“解不得,，解不得,。但老僧此處來往人多，當(dāng)記著在此,，逢人問去,。倘遇有高明之人解得，當(dāng)以相告,�,！毙《鹩只椎溃骸叭舻美蠋煾溉绱肆粜模兄x不盡,�,！弊源酥x小娥沿街乞化，逢人便把這幾句請問,。齊公有客來到,，便舉此謎相商,；小娥也時時到寺中問齊公消耗。如此多年,，再沒一個人解得出,。說話的，若只是這樣解不出,，那兩個夢不是枉做了,？看官，不必性急,，凡事自有個機(jī)緣,。此時謝小娥機(jī)緣未到，所以如此,。機(jī)緣到來,，自然遇著巧的。
卻說元和八年春,，有個洪州判官李公佐,，在江西解任，扁舟東下,，停泊建業(yè),，到瓦官寺游耍。僧齊公一向與他相厚,，出來接陪了,，登閣眺遠(yuǎn)，談?wù)f古今,。語話之次,，齊公道：“檀越傅聞閎覽，今有一謎語,，請?zhí)丛揭徊�,！”李公佐笑道：“吾師好學(xué)，何至及此稚子戲,？”齊公道：“非是作戲,，有個緣故。此間孀婦謝小娥示我十二字謎語,，每來寺中求解，說道中間藏著仇人名姓,。老僧不能辨,，遍示來往游客，也多懵然,，已多年矣,。故此求明公一商之,。”李公佐道：“是何十二字,？且寫出來,，我試猜看�,！饼R公就取筆把十二字寫出來,，李公佐看了一遍道：“此定可解，何至無人識得,？”遂將十二字念了又念,，把頭點(diǎn)了又點(diǎn)，靠在窗檻上,，把手在空中畫了又畫,。默然凝想了一會，拍手道：“是了,，是了,！萬無一差�,！饼R公速要請教,，李公佐道：“且未可說破，快去召那個孀婦來,，我解與他,。”齊公即叫行童到妙果寺尋將謝小娥來,。齊公對他道：“可拜見了此間官人,。此官人能解謎語�,！毙《鹨姥�,，上前拜見了畢。公佐開口問道：“你且說你的根由來,�,！毙《饐鑶柩恃士迣⑵饋恚靡粫f話不出,。良久,，才說道：“小婦人父及夫，俱為江洋大盜所殺,。以后夢見父親來說道：‘殺我者,，車中猴，門東草�,！謮粢姺騺碚f道：‘殺我者,，禾中走，一日夫,�,！约矣廾粒庹f不出,。遍問旁人,，再無能省悟。歷年已久,，不識姓名,，報冤無路，銜恨無窮,！”說罷又哭,。李公佐笑道：“不須煩惱。依你所言,，下官俱已審詳在此了,。”小娥住了哭,，求明示,。李公佐道：“殺汝父者是申蘭，殺汝夫者,，是申春,。”小娥道：“尊官何以解之,？”李公佐道：“‘車中猴’,，‘車’中去上下各一畫，是‘申’字,；申屬猴,，故曰‘車中猴’�,！荨掠小T’,，‘門’中有‘東’，乃‘蘭’字也,。又‘禾中走’是穿田過,；‘田’出兩頭，亦是‘申’字也,�,！耙蝗辗颉撸颉细划嫞乱弧铡�,，是‘春’字也。殺汝父,，是申蘭,；殺汝夫，是申春,，足可明矣,。何必更疑？”
齊公在旁聽解罷,，撫拿稱快道：“數(shù)年之疑,，一旦豁然，非明公聰鑒蓋世,，何能及此,？”小娥愈加慟哭道：“若非尊官，到底不曉仇人名姓,，冥冥之中,，負(fù)了父夫�,！痹侔葸抵x,。就向齊公借筆來，將“申蘭,、申春”四字寫在內(nèi)襟一條帶子上了,，拆開里面，反將轉(zhuǎn)來,，仍舊縫好,。李公佐道：“寫此做甚？”小娥道：“既有了主名,，身雖女子,，不問那里，誓將訪殺此二賊,，以復(fù)其冤,！”李公佐向齊公嘆道：“壯哉！壯哉,！然此事卻非容易,。”齊公道：“‘天下無難事,，只怕有心人,。’此婦堅忍之性，數(shù)年以來,，老僧頗識之,，彼是不肯作浪語的�,！毙《鹨騿桚R公道：“此間尊官姓氏宦族,，愿乞示知，以識不忘,�,！饼R公道：“此官人是江西洪州判官李二十三郎也�,！毙《鹪偃敹Y念誦,，流涕而去。李公佐閣上飲罷了酒,，別了齊公,，下船解纜，自往家里,。
話分兩頭,。卻說小娥自得李判官解辨二盜姓名，便立心尋訪,。自念身是女子,，出外不便，心生一計,，將累年乞施所得,，買了衣服，打扮作男子模樣,，改名謝保,。又買了利刀一把，藏在衣襟底下,。想道：“在湖里遇的盜,，必是原在江湖上走，方可探聽消息,�,！比罩鹪诓侯^伺候，看見船上有雇人的,，就隨了去,，傭工度日。在船上時,，操作勤緊,，并不懈怠,，人都喜歡雇他。他也不拘一個船上,，是雇著的便去,。商船上下往來之人，看看多熟了,。水火之事,，小心謹(jǐn)秘，并不露一毫破綻出來,。但是船到之處，不論那里,，上岸挨身察聽體訪,。如此年余，竟無消耗,。
一日,，隨著一個商船到潯陽郡，上岸行走,，見一家人家竹戶上有紙榜一張,，上寫道：“雇人使用，愿者來投,�,！毙《饐栢従又畠骸按耸钦l家要雇用人？”鄰人答應(yīng)“此是申家,，家主叫做申蘭,，是申大官人。時常要到江湖上做生意,，家里止是些女人,，無個得力男子看守，所以雇喚,。小娥聽得“申蘭”二字,，觸動其心，心里便道：“果然有這個姓名,！莫非正是此賊,？”隨對鄰人說道：“小人情愿投賃傭工，煩勞引進(jìn)則個,�,！编徣说溃骸吧昙壹比比擞茫徽f便成的,；只是要做個東道謝我,�,！毙《鸬溃骸斑@個自然�,！�
鄰人問了小娥姓名地方,，就引了他，一徑走進(jìn)申家,。只見里邊踱出一個人來,，你道生得如何？但見：
傴兜怪臉,，尖下頦,，生幾莖黃須；突兀高顴,，濃眉毛,，壓一雙赤眼。出言如虎嘯,，聲撼半天風(fēng)雨寒,；行步似狼奔，影搖千尺龍蛇動,。遠(yuǎn)觀是喪船上方相,，近覷乃山門外金剛。
小娥見了吃了一驚,，心里道：“這個人豈不是殺人強(qiáng)盜么,？”便自十分上心。只見鄰人道：“大官人要雇人,，這個人姓謝名保,，也是我們江西人，他情愿投在大官人門下使喚,�,！鄙晏m道：“平日作何生理的？小娥答應(yīng)道：“平日專在船上趁工度日,，埠頭船上多有認(rèn)得小人的,。大官人去問問看就是�,！鄙晏m家離埠頭不多遠(yuǎn),，三人一同走到埠頭來。問問各船上,，多說著謝保勤緊小心,、志誠老實(shí)許多好處。申蘭大喜,。小娥就在埠頭一個認(rèn)得的經(jīng)紀(jì)家里,，借著紙墨筆硯,，自寫了傭工文契，寫鄰人做了媒人,，交與申蘭收著,。申蘭就領(lǐng)了他，同鄰人到家里來,，取酒出來請媒,，就叫他陪待。小娥就走到廚下,，掇長掇短,，送酒送肴，且是熟分,。申蘭取出二兩工銀,，先交與他了。又取二錢銀子,，做了媒錢。小娥也自體己秤出二錢來,，送那鄰人,。鄰人千歡萬喜，作謝自去了,。申蘭又領(lǐng)小娥去見了妻子商氏,。自此小娥只在申蘭家里傭工。
小娥心里看見申蘭動靜,，明知是不良之人,，想著夢中姓名，必然有據(jù),，大分是仇人,。然要哄得他喜歡親近，方好探其真確,，乘機(jī)取事,。故此千喚千應(yīng)，萬使萬當(dāng),，毫不逆著他一些事故,。也是申蘭冤業(yè)所在，自見小娥,，便自分外喜歡,。又見他得用，日加親愛,，時刻不離左右,，沒一句說話不與謝保商量,，沒一件事體不叫謝保營干，沒一件東西不托謝保收拾,，已做了申蘭貼心貼腹之人,。因此，金帛財寶之類,，盡在小娥手中出入,。看見舊時船中掠去錦繡衣服,、寶玩器具等物,，都在申蘭家里。正是：見鞍思馬,，睹物思人,。每遇一件，常自暗中哭泣多時,。方才曉得夢中之言有準(zhǔn),，時刻不忘仇恨。卻又怕他看出,，愈加小心,。
又聽得他說有個堂兄弟叫做二官人，在隔江獨(dú)樹浦居住,。小娥心里想道：“這個不知可是申春否,？父夢既應(yīng)，夫夢必也不差,。只是不好問得姓名,，怕惹疑心。如何得他到來,，便好探聽,。”卻是小娥自到申蘭家里,，只見申蘭口說要到二官人家去,，便去了經(jīng)月方回，回來必然帶好些財帛歸家,，便分付交與謝保收拾,，卻不曾見二官人到這里來。也有時口說要帶謝保同去走走,，小娥曉得是做私商勾當(dāng),，只推家里脫不得身；申蘭也放家里不下,，要留謝�,？醇�,，再不提起了。但是出外去,，只留小娥與妻藺氏,，與同一兩個丫鬟看守，小娥自在外廂歇宿照管,。若是藺氏有甚差遣,，無不遭依停當(dāng)。合家都喜歡他,，是個萬全可托得力的人了,。說話的，你差了,。小娥既是男扮了,，申蘭如何肯留他一個寡漢伴著妻子在家？豈不疑他生出不伶俐事來,？看官,，又有一說，申蘭是個強(qiáng)盜中人,，財物為重,，他們心上有甚么閨門禮法？況且小娥有心機(jī),，申蘭平日畢竟試得他老實(shí)頭，小心不過的,，不消慮得到此,。所以放心出去，再無別說,。
且說小娥在家多閑,，乘空便去交結(jié)那鄰近左右之人，時時買酒買肉,，破費(fèi)錢鈔在他們身上,。這些人見了小娥，無不喜歡契厚的,。若看見有個把豪氣的,，能事了得的，更自十分傾心結(jié)納,，或周濟(jì)他貧乏,，或結(jié)拜做弟兄，總是做申蘭這些不義之財不著,。申蘭財物來得容易,，又且信托他的,，那里來查他細(xì)帳？落得做人情,。小娥又報仇心重,，故此先下工夫，結(jié)識這些黨羽在那里,。只為未得申春消耗,，恐怕走了風(fēng)，脫了仇人,。故此申蘭在家時,，幾番好下得手，小娥忍住不動,，且待時至而行,。
如此過了兩年有多。忽然一日,，有人來說：“江北二官人來了,。”只見一個大漢同了一伙拳長臂大之人,，走將進(jìn)來,，問道：“大哥何在？”小娥應(yīng)道：“大官人在里面,，等謝保去請出來,。”小娥便去對申蘭說了,。申蘭走出堂前來道：“二弟多時不來了,，甚風(fēng)吹得到此？況且又同眾兄弟來到,，有何話說,？”二官人道：“小弟申春，今日江上獲得兩個二十斤來重的大鯉魚,，不敢自吃,，買了一壇酒，來與大哥同享,�,！鄙晏m道：“多承二弟厚意。如此大魚,，也是罕物,！我輩托神道福佑多年，我意欲將此魚此酒再加些雞肉果品之類，賽一賽神,，以謝覆庇,，然后我們同散福受用方是；不然只一昧也不好下酒,。況列位在此,，無有我不破鈔，反吃白食的,。二弟意下如何,？”眾人都拍手道：“有理，有理,�,！鄙晏m就叫謝保過來見了二官人，道：“這是我家雇工,，極是老實(shí)勤緊可托的,。”就分付他,，叫去買辦食物,。小娥領(lǐng)命走出，一霎時就辦得齊齊整整,，擺列起來,。申春道：“此人果是能事，怪道大哥出外,，放得家里下,，元來有這樣得力人在這里�,！北娙硕假潎@一番,。申蘭叫謝保把福物擺在一個養(yǎng)家神道前了。申春道：“須得寫眾人姓名,，通誠一番。我們幾個都識字不透,，這事卻來不得,。”申蘭道：“謝保寫得好字,�,！鄙甏旱溃骸坝謺䦟懽郑y得,，難得,。”小娥就走去，將了紙筆,，排頭寫來,，少不得申蘭、申春為首,，其余各報將名來,，一個個寫。小娥一頭寫著,，一頭記著,，方曉得果然這個叫得申春。
獻(xiàn)神已畢,，就將福物收去整理一整理,，重新擺出來。大家歡哄飲啖,，卻不提防小娥是有心的,，急把其余名字一個個都記將出來，寫在紙上,，藏好了,。私自嘆道：“好個李判官！精悟玄鑒,，與夢語符合如此,！此乃我父夫精靈不漏，天啟其心,。今日仇人都在,，我志將就了�,！奔奔弊邅矸�,，只揀大碗頻頻斟與蘭、春二人,。二人都是酒徒,，見他如此殷勤，一發(fā)喜歡,，大碗價只顧吃了,，那里猜他有甚別意？天色將晚,，眾賊俱已酣醉,。各自散去。只有申春留在這里過夜,，未散,。小娥又滿滿斟了熱酒，奉與申春道：“小人謝保，到此兩年,，不曾伏侍二官人,，今日小人借花獻(xiàn)佛，多敬一杯,�,！庇终逡槐c申蘭道：“大官人情陪一陪�,！鄙甏旱溃骸昂脗�謝保,，會說會勸！”申蘭道：“我們不要辜負(fù)他孝敬之意,，盡量多飲一杯才是,。”又與申春說謝保許多好處,。小娥謙稱一句,，就獻(xiàn)一杯，不干不住,。兩個被他灌得十分酩酊,。元來江邊苦無好酒，群盜只吃的是燒刀子,；這一壇是他們因要盡興,，買那真正滴花燒酒，是極狠的,。況吃得多了,，豈有不醉之理？
申蘭醉極苦熱,，又走不動了,，就在庭中袒了衣服眠倒了。申春也要睡,，還走得動,，小娥就扶他到一個房里，床上眠好了,。走到里面看時,，元來藺氏在廚下整酒時，聞得酒香撲鼻,，因吃夜飯，也自吃了碗把,。兩個丫頭遞酒出來,，各各偷些嘗嘗。女人家經(jīng)得多少濃昧？一個個伸腰打盹,，卻象著了孫行者磕睡蟲的,。小娥見如此光景，想道：“此時不下手,，更待何時,？”又想道：“女人不打緊，只怕申春這廝未睡得穩(wěn),，卻是利害,。”就拿把鎖,，把申春睡的房門鎖好了,。走到庭中，衣襟內(nèi)拔出佩刀,，把申蘭一刀斷了他頭,。欲待再殺申春，終究是女人家,，見申春起初走得動,，只怕還未甚醉，不敢輕惹他,。忙走出來鄰里間,，叫道：“有煩諸位與我出力，拿賊則個,！”鄰人多是平日與他相好的,，聽得他的聲音，多走將攏來,，問道：“賊在那里,？我們幫你拿去�,！毙《鸬溃骸胺鞘切】傻馁\,，乃是江洋殺人的大強(qiáng)盜，贓物都在,。今被我灌醉,，鎖住在房中，須賴人力擒他,�,！毙《鹌饺战Y(jié)識的好些好事的人在內(nèi)，見說是強(qiáng)盜,，都摩拳擦拿道：“是甚么人,？”小娥道：“就是小人的主人與他兄弟,，慣做強(qiáng)盜。家中貨財千萬,，都是贓物,。”內(nèi)中也有的道：“你在他家中,，自然知他備細(xì)不差,；只是沒有被害失主，不好鹵莽得,�,！毙《鸬溃骸靶∪司褪潜缓κе鳌Ｐ∪烁赣H與一個親眷,，兩家數(shù)十口,，都被這伙人殺了。而今家中金銀器皿上還有我家名字記號,，須認(rèn)得出,。”一個老成的道：“此話是真,。那申家蹤跡可疑,，身子常不在家，又不做生理,，卻如此暴富,。我們只是不查得他的實(shí)跡，又怕他兇暴,，所以不敢發(fā)覺,。今既有謝小哥做證，我們助他一臂,，擒他兄弟兩個送官,，等他當(dāng)官追究為是�,！毙《鸬溃骸拔乙咽謿⒁蝗�,，只須列位助擒得一個�,！�
眾人見說已殺了一人,，曉得事體必要經(jīng)官，又且與小娥相好的多,，恨申蘭的也不少,，一齊點(diǎn)了火把，望申家門里進(jìn)來,，只見申蘭已挺尸在血泊里,。開了房門,，申春鼾聲如雷，還在睡夢,。眾人把索子捆住，申春還掙扎道：“大哥不要取笑,�,！北娙肆R他：“強(qiáng)盜！”他兀自未醒,。眾人捆好了,，一齊聞進(jìn)內(nèi)房來。那藺氏飲酒不多,，醒得快,。驚起身來，見了眾人火把,，只道是強(qiáng)盜來了,，口里道：“終日去打動人，今日卻有人來打劫了,�,！北娙寺牭茫话l(fā)道是謝保之言為實(shí),。喝道：“胡說,！誰來打劫你家？你家強(qiáng)盜事發(fā)了,�,！币舶烟A氏與兩個丫鬟拴將起來。商氏道：“多是丈夫與叔叔做的事,，須與奴家無干,。”眾人道：“說不得,，自到當(dāng)官去對,。”此時小娥恐人多搶散了贓物,，先已把平日收貯之處安頓好了,，鎖閉著。明請地方加封,，告官起發(fā),。
鬧了一夜，明日押進(jìn)潯陽郡來,。潯陽太守張公開堂,，地方人等解到一千人犯：小娥手執(zhí)首詞,，首告人命強(qiáng)盜重情。此時申春宿酒已醒,，明知事發(fā),，見對理的卻是謝保，曉得哥哥平日有海底眼在他手里,，卻不知其中就里,，亂喊道：“此是雇工人背主，假捏出來的事,�,！毙《饘�?zhí)刂钢甏旱溃骸八值軆蓚�為首，十年前殺了豫章客謝,、段二家數(shù)十人,，如何還要抵賴？”太守道：“你敢在他家傭工,，同做此事,，而今待你有些不是處，你先出首了么,？”小娥道：“小人在他家傭工,，止得二年。此是他十年前事,�,！碧氐溃骸斑@等，你如何曉得,？有甚憑據(jù),？”小娥道：“他家中所有物件，還有好些是謝,、段二家之物,，即此便是憑據(jù)�,！碧氐溃骸澳闶侵x家何人,？卻認(rèn)得是？”小娥道：“謝是小人父家,，段是小人夫家,。”太守道：“你是男子,，如何說是夫家,？”小娥道：“爺爺聽稟：小婦人實(shí)是女人，不是男子,。只因兩家都被二盜所殺,，小婦人攛入水中,，遇救得活。后來父,、夫托夢,，說殺人姓名乃是十二個字謎，解說不出,。遍問識者,，無人參破。幸有洪州李判官,，解得是申蘭、申春,。小婦人就改壯作男子,，遍歷江湖，尋訪此二人,。到得此郡,，有出榜雇工者，問是申蘭,，小婦人有心,，就投了他家�,？匆娝鰶]蹤跡,，又認(rèn)識舊物，明知他是大盜,，殺父的仇人,。未見申春，不敢動手,。昨日方才同來飲酒,，故此小婦人手刃了申蘭，叫破地方同擒了申春,。只此是實(shí),。”太守見說得希奇,，就問道：“那十二字謎語如何的,？”小娥把十二字念了一遍。太守道：“如何就是申蘭,、申春,？”小娥又把李公佐所解之言，照前述了一遍,。太守連連點(diǎn)頭道：“是,，是,，是�,？煸绽罹�,，明悟若此！他也與我有交,，這事是真無疑,。但你既是女人扮作男子，非止一日,，如何得不被人看破,？”小娥道：“小婦人冤仇在身，日夜提心吊膽,，豈有破綻露出在人眼里,？若稍有泄漏，冤仇怎報得成,？”太守心中嘆道：“有志哉,，此婦人也！”
又喚地方人等起來,，問著事由,。地方把申家向來蹤跡可疑，及謝保兩年前雇工,，昨夜殺了申蘭,，協(xié)同擒了申春并他家屬，今日解府的話,，備細(xì)述了一遍,。太守道：“贓物何在？”小娥道：“贓物向托小婦人掌管,，昨夜跟同地方,，封好在那里�,！碧丶疵搜毫诵《�,，與同地方到申蘭家起贓。金銀財貨,，何止千萬,！小娥俱一一登有簿藉，分毫不爽,，即時送到府堂,。太守見金帛滿庭，知盜情是實(shí)，把申春嚴(yán)刑拷打,，藺氏亦加拶指,，都抵賴不得，一一招了,。太守又究余黨,，申春還不肯說，只見小娥袖中取出所抄的名姓,，呈上太守道：“這便是群盜的名了,。”太守道：“你如何知得恁細(xì),？”小娥道：“是昨日叫小婦人寫了連名賽神的,。小婦人暗自抄記，一人也不差,�,！碧匾话l(fā)嘆賞他能事。便喚申春研問著這些人住址,，逐名注明了。先把申春下在牢里,，藺氏,、丫鬟討保官賣。然后點(diǎn)起兵快,，登時往各處擒拿,。正似甕中捉查，沒有一個走得脫,。的,。齊齊擒到，俱各無詞,。太守盡問成重罪,，同申春下在死牢里。乃對小娥道
“盜情已真,，不必說了,。只是你不待報官，擅行殺戮,，也該一死,。”小娥道：“大仇已報,，立死無恨,。”太守道：“法上雖是如此，但你孝行可靠,，志節(jié)堪敬,，不可以常律相拘。待我申請朝廷,，討個明降,，免你死罪。小娥叩首稱謝,。太守叫押出討保,。小娥稟道：“小婦人而今事跡已明，不可復(fù)與男子混處,，只求發(fā)在尼庵,，聽侯發(fā)落為便�,！碧氐溃骸耙话l(fā)說得是,。”就叫押在附近尼庵,，討個收管,，一面聽侯圣旨發(fā)落。
太守就將備細(xì)情節(jié)奏上,。內(nèi)云：
謝小娥立志報仇,，夢寐感通，歷年乃得,。明系父仇,，又屬真盜。不惟擅殺之條,，原情可免,；又且矢志之事，核行可旌,！云云,。元和十二年四月。
明旨批下：“謝小娥節(jié)行異人,，準(zhǔn)奏免死,，有司旌表其廬。申春即行處斬,�,！辈灰蝗眨綕￡柨じ瞄_讀了畢,。太守命牢中取出申春等死囚來,，讀了犯由牌,，押付市曹處斬。小娥此時已復(fù)了女裝,，穿了一身素服,，法場上看斬了申春，再到府中拜謝張公,。張公命花紅鼓樂,，送他歸本里。小娥道：“父死夫亡,，雖蒙相公奏請朝廷恩典,，花紅鼓樂之類，決非孀婦敢領(lǐng),�,！碧卦骄此Y，點(diǎn)一官媼,，伴送他到家,，另自差人旌表。
此時哄動了豫章一郡,，小娥父夫之族,，還有親屬在家的，多來與小娥相見問訊,。說起事由,，無不悲嘆驚異。里中豪族慕小娥之名,，央媒求聘的殆無虛日,。小娥誓心不嫁,，道：“我混跡多年,，已非得已；若今日嫁人,，女貞何在,？寧死不可！”爭奈來纏的人越多了,，小娥不耐煩分訴,，心里想道：“昔年妙果寺中，已愿為尼,，只因冤仇未報,，不敢落發(fā)。今吾事已畢,，少不得皈依三寶,，以了終身。不如趁此落發(fā)，絕了眾人之愿,�,！毙《鹚鞂⒓糇酉葘Ⅶ僮蛹粝拢缓笥锰甑短陜袅�,，穿了褐衣,，做個行腳僧打扮，辭了親屬出家訪道,，竟自飄然離了本里,。里中人越加嘆誦。不題,。
且說元和十三年六月,，李公佐在家被召，將上長安,，道經(jīng)泗儐,，有善義寺尼師大德，戒律精嚴(yán),，多曾會過,，信步往謁。大德師接入客座,，只見新來受戒的弟子數(shù)十人,，俱凈發(fā)鮮披，威儀雍容,，列侍師之左右,。內(nèi)中一尼，仔細(xì)看了李公佐一回,，問師道：“此官人豈非是洪州判官李二十三郎,？”師點(diǎn)頭道：“正是。你如何認(rèn)得,？”此尼即位下數(shù)行道：“使我得報家仇,，雪冤恥，皆此判官恩德也,！”即含淚上前,，稽首拜謝。李公佐卻不認(rèn)得,，驚起答拜,，道：“素非相識，有何恩德可謝,？”此尼道：“某名小娥,，即向年瓦官寺中乞食孀婦也,。尊官其時以十二字謎語辨出申蘭、申春二賊名姓,，尊官豈忘之乎,？”李公佐想了一回，方才依稀記起,，卻記不全,。又問起是何十二字，小娥再念了一遍,，李公佐豁然省悟道：“一向已不記了,，今見說來，始悟前事,。后來果訪得有此二人否,？”小娥因把扮男子，投申蘭,，擒申春并余黨,，數(shù)年經(jīng)營艱苦之事，從前至后,，備細(xì)告訴了畢,。又道：“尊官恩德，無可以報,，從今惟有朝夕誦經(jīng)保佑而已,。”李公佐問道：“今如何恰得在此處相會,？”小娥道：“復(fù)仇已畢,，其時即剪發(fā)披褐，訪道于牛頭山,，師事大士庵尼將律師,。苦行一年,，今年四月始受其戒于泗州開元寺,，所以到此,。豈知得遇恩人,，莫非天也！”李公佐莊即已受戒,，是何法號,？小娥道：“不敢忘本，只仍舊名,�,！崩罟魢@息道：“天下有如此至心女子,！我偶然辨出二盜姓名，豈知誓志不舍,，畢竟訪出其人,，復(fù)了冤仇。又且傭保雜處,，無人識得是個女人,，豈非天下難事！我當(dāng)作傳以旌其美,�,！毙《鸶形唬瑒e了李公佐,，仍歸牛頭山,。扁舟泛誰，云游南國,，不知所終,。李公佐為撰《謝小娥傳》，流傳后世,，載入《太平廣記》,。
匕首如霜鐵作心，精靈萬載不銷沉,。
西山木石填東海,，女子銜仇分外深。
又云：
夢寐能通造化機(jī),，天教達(dá)識剖玄微,。
姓名一解終能報，方信雙魂不浪歸,。